初冬的晨霜覆盖着麦茬地,在朝阳下泛着细碎的银光。李青站在田埂上,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凝结。
体检报告就揣在她大衣口袋里,薄薄的几张纸却像有千斤重。医生的话语仍在耳畔回响:"晚期......已经扩散......积极治疗的话大概还有半年......"
合作社的广播准时响起,菌生朝气蓬勃的声音传遍田野:"请各片区负责人注意,今日十点召开高原麦种推广会议。"
李青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的报告。远处,王轱辘的轮椅停在试验田边,正给国际学校的孩子们讲解越冬作物的管理要点。马克蹲在轮椅旁,认真记录着每一个字。
自从李建国去世,王轱辘接过了农业科普的工作,每周都雷打不动地给孩子们上课。
"李社长!"小林技术员匆匆跑来,鼻尖冻得通红,"农科院的专家到了,正在会议室等您。"
会议室里暖气开得很足。李青脱下大衣挂好,顺手把体检报告塞进了衣袋深处。农科院的几位专家正在研究墙上挂着的"青山麦"生长周期图,见她进来纷纷起身致意。
"李社长,我们考察了西北五个试种点,数据非常理想。"为首的老教授推了推眼镜,"抗旱性比当地品种高出百分之四十,产量增加近三成。"
李青专注地听着汇报,不时提出专业问题。谁也看不出这个腰背挺直、思路清晰的女人刚刚收到死亡判决。会议进行到一半,梨叶的视频电话接了进来。屏幕上的女儿穿着白大褂,背景是省农科院的实验室。
"妈!基因测序结果出来了,'青山麦'的抗旱基因可以转移到其他作物上!"梨叶的声音因兴奋而略微发颤,"如果成功,或许能解决整个西北的干旱问题!"
会议结束后,李青独自站在父亲的照片前。黑白照片里的李建国微笑着,眼神温和而坚定。她轻轻抚过相框,忽然觉得父亲的嘴角似乎动了动,像是在说:"青青,别怕。"
"李社长?"菌生探头进来,"西藏基地的视频连线接通了,您要不要..."
"就来。"李青深吸一口气,整理好衣襟走向监控室。
屏幕上,小陈的脸晒得更黑了,身后的高原温室里,"青山麦"金灿灿的一片。"李社长,我们准备明天收割,当地牧民说要办个丰收节!"他的声音因高原缺氧而略显急促,"他们说这是神山赐予的礼物。"
李青详细询问了麦粒饱满度和含水量,就像父亲生前常做的那样。挂断电话后,她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不是害怕死亡,而是遗憾——遗憾看不到"青山麦"在全国推广,遗憾不能亲眼见证合作社的下一个里程碑...
"青啊。"沈雅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脸色怎么这么差?"
李青转身,看见母亲端着保温杯站在门口。金丝眼镜后的眼睛依然锐利,仿佛能看透一切。她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摇摇头:"可能是昨晚没睡好。"
沈雅琴走近,突然伸手从李青大衣口袋里抽出那份体检报告。老人的手很稳,眼神却一点点黯淡下去。
"妈......"
"什么时候的事?"沈雅琴的声音出奇地平静。
"上周。"李青接过报告,轻轻折好,"医生说已经扩散,治疗的话......"
"像你爸那样。"沈雅琴突然说,"他走的时候,最惦记的还是那片麦子。"她摘下眼镜擦了擦,"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大家?"
李青望向窗外。王轱辘的轮椅停在老槐树下,一群孩子围着他叽叽喳喳。远处,智能温室的玻璃顶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新建的农业博物馆庄重肃穆,国际学校的操场上孩子们在奔跑...
"等'青山麦'推广会之后吧。"李青轻声说,"我不想打乱大家的工作节奏。"
午饭时,李青的胃口出奇地好。她吃了两大碗沈雅琴做的荠菜馄饨,还破例添了半碗。王轱辘疑惑地看了她几眼,但什么也没问。自从李建国去世,他们之间多了种无言的默契,有些事不必说出口。
下午的推广会开得很成功。农科院决定将"青山麦"列入明年重点推广项目,首批将在西北五个干旱县试种。签约仪式上,李青的字签得格外用力,笔锋几乎划破纸张。
散会后,李青去了父亲的墓地。石碑前摆着几束新鲜的野花,想必是村里的孩子们放的。她蹲下身,用手指描摹着碑文上的字迹:"麦香永续,青山常在。"
"爸,我可能要来陪您了。"她轻声说,"不过您放心,合作社有梨叶,有菌生,有那么多优秀的年轻人......"
身后传来轮椅碾过落叶的声音。王轱辘停在她身旁,手里拿着一株新培育的麦苗。"刚从温室里拿的。"他把麦苗放在墓前,"抗寒品种,能在零下十五度存活。"
两人沉默地看着那株嫩绿的麦苗。寒风呼啸而过,麦苗轻轻摇曳,却倔强地挺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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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都知道了?"李青突然问。
王轱辘点点头:"你妈告诉我了。"他粗糙的手掌握住李青的手,"想好怎么治疗了吗?"
"我想......"李青望向远处的麦田,"把最后的时间用在有意义的事情上。"
夜幕降临,合作社的灯光一盏盏亮起。李青坐在书桌前,开始整理这些年的工作笔记。从最初的温室建造到智能系统研发,从本地推广到国际合作,一页页翻过,仿佛重温了一遍人生。
梨叶的视频电话突然响起。屏幕上的女儿眼睛红肿,显然哭过。"妈......"她的声音哽住了,"外婆都告诉我了......"
"正好,我有事要交代你。"李青的语气平静而坚定,"高原麦种的基因改良要继续推进,西藏基地明年要扩建,还有新西兰的地热技术交流......"
梨叶的眼泪无声滑落,但她认真记下了母亲说的每一个字。通话结束时,李青突然说:"叶子,把你那个澳洲发卡戴上吧,你戴着好看。"
夜深了,李青推开儿童房的门。王青山和王思远睡得正香,两个小家伙的睡颜天真无邪,完全不知道即将失去什么。她轻轻吻了吻他们的额头,把父亲做的小木犁和锄头放在床头柜上。
回到卧室,王轱辘已经靠在床头等她。电动轮椅停在墙角,充电指示灯一闪一闪。自从腿疾加重,他们便分床而睡,但每晚都会这样聊会儿天。
"明天我想去看看新建的敬老院。"李青一边梳头一边说,"听说老人们很喜欢在那里种花。"
王轱辘点点头:"我跟你一起去。"他顿了顿,"青,你真的不打算接受治疗?"
李青放下梳子,镜中的女人已经有了白发,但眼神依然清澈。"记得我们种第一亩麦子的时候吗?"她轻声说,"那时候连塑料布都要省着用,现在合作社的年产值过亿了。"她转身看向王轱辘,"我这辈子,值了。"
窗外,北风掠过麦茬地,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但在土壤深处,新一季的麦种正在休眠,等待来年春天的召唤。生命就是这样,有枯萎就有新生,有离别就有传承。
李青关上灯,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银线。她知道,属于她的时间不多了,但青山村的故事还将继续——在智能温室里,在试验田中,在每一个为这片土地奋斗的人身上。
而她,将像父亲一样,成为这个故事永恒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