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此刻镇子口一棵歪脖子树上,正挂着几具鲜血淋漓的骸骨,绳索随着风摇摆不定,像是老树成精,正在跟四人打着招呼。
这显然是被谁特意挂上去的,目的为何暂且未知,不过这倒是提醒四人,这个镇子,目前似乎已经有主儿了。
“这镇子…该不会让一伙马匪占了吧?”
王黄指了指树上那几具骸骨,眼神中带着一丝警惕,还有基于一些经验的猜测。
江真闻言看了看。
只见那几具骸骨身上的肉,并非自然腐烂或被野兽啃噬,而是像被某种极其精准而残忍的手法,用小刀一点点分离得干干净净。
细看之下,森白的骨头上密布着深浅不一的划痕,有些痕迹陈旧发暗,有些则相对新鲜,甚至隐约能想象出利刃反复刮擦骨骼时令人牙酸的声响。
这绝非战斗所致的伤痕。
更像是一种……凌迟。
是被人以极大的耐心,一点点活活剃光了血肉。
刘宝田眯着眼打量了一番那挂着骸骨的歪脖子树,冷哼一声,却没有立刻决定进退,反而将目光投向一旁的王黄。
“王师弟。”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派意味。
“听闻你素来以消息灵通、擅长探查自诩。眼下这情形,正好让你显显本事。你先进去探探,看看里面到底是群不成气候的逃兵匪类,还是有什么别的古怪。”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寂静的镇子,继续道:“若只是些剪径的毛贼,我们便进去一锅端了,正好补充些食水。若是有更为棘手的……我们也好早做打算,绕开这鬼地方。”
这话听起来合情合理,但明显是欺负人。
苏兰闻言只是皱了皱眉头,却丝毫没有帮王黄说话的打算,更别提江真了。
王黄脸色瞬间有些难看,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
让他一个人进这明显不对劲的镇子,无异于让他去踩雷。
刘宝田这分明是拿他当探路的石子,若是平安无事还好,若真有危险,首当其冲的就是他。
但他目光触及刘宝田那平静却带着压迫感的眼神,以及对方不经意间拂过腰间墨色葫芦的手,到嘴边的反驳又咽了回去。
他深知刘宝田的手段,此刻绝非争执的时候。
“哼,去就去!”
王黄压下心头不快,脸上挤出一丝惯有的、带着点油滑的笑容。
“几位稍候,我去去就回。”
说罢,他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掠向镇口,并未直接从大门进入,而是选择了一处破损的矮墙,如同狸猫般翻了进去,动作轻巧迅捷,确实显露出不俗的身法本事。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缓缓流逝。
镇子里依旧没有任何声息传出,连王黄潜入的动静都仿佛被那一片死寂吞噬了。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后,镇口那矮墙处人影一闪,王黄略显仓促地翻了回来,脸色没什么变化,似乎里面并没有什么危险存在。
“怎么样?”
苏兰立刻问道。
王黄喘了口气,摆手道:“邪门!里面静得吓人,街道、房屋都空荡荡的,一个人影都没有!我转了小半圈,连个鬼影子都没碰到。”
他指了指那棵歪脖子树,“就门口这几具骨头架子吓人,里面反而干净得很,除了破败点,没什么特别的。”
“一个人都没有?”
刘宝田眉头微蹙,似乎对这个结果有些意外,他再次看向那洞开的镇门,眼神深邃,“那这些东西……是谁挂上去的?又为了什么?”
王黄耸耸肩:“谁知道呢,许是之前占这里的家伙挂上吓唬人的,反正我没发现什么危险气息,水源倒是看到了一口井,看起来还算完好。”
刘宝田点了点头,难得露出一丝笑容。
“好吧,那就辛苦王师弟了,等我回去了,定要向吕亲传面前美言你几句。”
王黄听罢露出一副忍怒的假笑,趁着刘宝田大步向着镇内走去的时候,他才敢低声咒骂几句什么。
江真走在最后,听了几句之后顿觉这世上最恶毒的语言也不过如此,骂的简直太脏了。
四人沿着空旷死寂的街道前行,脚步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清晰的回响,更衬得周遭一片诡异的宁静。
王黄引路,很快便找到了他所说的那口井。
井台布满灰尘,但井绳和水桶尚且完好,井底的水哇凉哇凉的,清甜带着一丝回甘,沁人心脾。
就在几人相继上前用水袋接水时,刘宝田却猛的虚握住了腰间的兵器。
“你们听?什么声音?”
他动作骤然停顿,侧耳凝神,周身气息瞬间绷紧。
其余三人见状,也立刻停下手中动作,屏息凝神。
一瞬间,四周死寂得可怕,连风声都仿佛停滞,唯有彼此微不可闻的呼吸声。
下一刻,一阵极其微弱,却富有节奏的“咚…咚…”声,隐隐约约地传入了众人的耳中。
这声音根本就不是普通人能听见的,就算他们将法力灌入双耳附近的穴窍之中,也仅仅能听个大概,其沉闷无比,仿佛隔着什么障碍。
要说是别的什么东西发出来的动静,也不太像,这节奏感一下一下的,大概率可能是人。
“这是……什么声音?”
苏兰立刻放下水袋,握紧了手中两把短刀,侧耳倾听。
刘宝田四处寻觅着什么,没过多久,当“咚咚咚”的声音再次响起时,他的眼神锐利地扫向声音来源。
那是街道旁一间看似普通的土坯房,房门虚掩,声音似乎……正是从那里传出的。
刘宝田锁定目标之后,打了个手势,示意众人噤声。
随后,他悄无声息地靠近那间土房,王黄和苏兰一左一右跟上,江真则落后几步,目光扫视着周围,以防不测。
“咚…咚…”
敲击声持续着,带着一种固执的、求生的意味。
刘宝田轻轻推开虚掩的房门,屋内空荡,只有一些破烂的家具碎片。
声音却在脚下变得清晰。
他很快在角落发现了一块与周围地面略有差异的厚重木板,上面甚至没有多少积灰,像是经常被移动。
而那“咚咚咚”的声音,正是从木板下传来!
“在下面。”
刘宝田低声道,他示意王黄和苏兰戒备,自己则深吸一口气,猛地抓住木板边缘的拉环,用力向上一掀!
沉重的木板被掀开,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一股混杂着汗味、排泄物和淡淡霉味的浑浊气息扑面而来。
与此同时,那敲击声戛然而止。
刘宝田毫不犹豫,翻手取出一枚萤石,柔和但清晰的白光瞬间投入地窖深处。
光芒所及,饶是刘宝田见惯了厮杀场面,也不由得瞳孔一缩,瞬间怔在原地。
地窖不大,但里面挤满了人!
一个个赤身**,骨瘦如柴,男女皆有,他们的腿脚被粗糙的绳索捆绑着,嘴里塞着肮脏的碎布,只能发出“呜呜”的微弱声响。
所有人因为突然的光亮而惊恐地别过头,或紧紧闭上眼睛。
而在窖底靠近门口的位置,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肋骨根根凸起的男孩,手里还抓着一块沾着血迹的石头,保持着敲击的姿势,他几乎是唯一还能勉强站起来的。
而刚才那一道道求生的敲击声,显然就是他发出的。
片刻后,待底下的众人借着光,看清了刘宝田几人并非他们恐惧的“那些人”,而是穿着各异、甚至带着兵刃的陌生面孔时,绝望的眼神中猛地迸发出一丝微弱的光彩。
“呜!呜呜呜——!”
下一刻,如同平静的池塘被投入了石子,所有能动弹的人,都开始拼命地、用尽全身力气向着地窖入口的方向蠕动、挣扎,被绑住的双腿徒劳地蹬踹着地面。
他们仰着头,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哀求和一丝不敢置信的希望,像极了无数条在干涸池塘里张着嘴、拼命挣扎等待一点点生机的鱼。
这无声的、用身体构成的绝望洪流,让地窖口的几人,包括刘宝田在内,都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这……这是……”
苏兰掩住了嘴,眼中充满了震惊与不忍。
她似乎已然明白了树上那些骸骨的来源,但是若真和她猜的一样,那这些人被藏起来的用途,就不敢想象了……
江真默默看着窖底那些扭曲挣扎的身体,尤其是那个手里还攥着石头,此刻正用尽力气仰头望着他们的男孩,眼神深沉。
不知为何,对方的眼神让他想起了玄云宗后山那座人药田里的药奴。
比起其余三人,他能更清晰地感受到下方传来的,那浓郁得化不开的绝望、痛苦以及……一种被圈养等待宰割的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