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织成细密的网,将七侠镇温柔笼罩。
同福客栈里却暖意升腾,中央支起的大铜锅里红油翻滚,辣椒与花椒在沸汤中载沉载浮,蒸腾起一片带着致命诱惑力的辛香云雾。
几部悬浮在半空的微型投影仪正无声工作,将来自另一个时空的、五光十色的弹幕投射在相对干净的墙壁上,字字清晰,滚动不休。
【李大嘴今天研究的是仰望星空火锅吗?鱼头露出来了!】
【无双女侠!新学的Rap能不能Battle一下?】
【青柠侦探,上次丢的鸡毛掸子破案了吗?】
【小郭姐姐唱首《痒》!伴奏已备好!】
【掌柜的,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房价打折不?】
“哎呀呀,额滴个神啊!”佟湘玉捏着手帕,对着满墙跳跃的光字眉开眼笑,“宝宝们太热情咧!房价嘛,好商量,好商量!只要你们常来额这陋店坐坐,额心里就比喝了蜜还甜!”
郭芙蓉清了清嗓子,筷子敲着碗边打拍子,对着一个悬浮的收音麦克风就开了腔:“她~是~心~头~一~抹~痒~痒~挠~~”调子刚起了个头,吕秀才推了推鼻梁上的圆框眼镜,文绉绉地插话:“芙妹,此情此景,古人曾言:‘食不言,寝不语’……”
“言你个头!”郭芙蓉笑着瞪他一眼,歌声却卡了壳。
白展堂正殷勤地给佟湘玉捞着锅里翻滚的毛肚,闻言嘿嘿一笑,顺口溜就出来了:“秀才说的不算错,小郭唱歌要人命。火锅咕嘟像打鼓,不如看我点穴神功快如电……”话还没说完,他手腕一翻,两根手指闪电般戳向旁边正偷偷摸摸伸筷子去夹最后一片雪花肥牛的邢育森。
“亲娘哎!”邢捕头怪叫一声,缩手的速度竟也不慢,“白老弟,手下留情!这、这影响仕途啊!让领导看见我跟你动手动脚,多不好!”
“哗擦!爹,你这手速可以啊!”白敬琪看得两眼放光,下意识摸了摸别在腰间的左轮枪柄,又飞快地瞟了一眼正小口吃着藕片的吕青橙。
吕青柠推了推她鼻梁上那副充满未来感的银色细框智能眼镜,镜片上数据流无声划过,慢悠悠道:“真相只有一个,邢捕头你袖子里藏了半根鸭肠。”
众人哄笑。
燕小六“唰”地抽出腰刀,中气十足地喊:“嘛呢嘛呢!都严肃点儿!保护……保护现场!呃,保护火锅!”
就在这喧闹升腾到顶点的瞬间——“轰——哗啦!!!”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毫无征兆地从头顶炸开!
尘土、断裂的木椽、破碎的瓦片混合着冰冷的雨水,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
一个庞大的黑影裹挟着千钧之力,精准无比地砸进了翻滚着红油烈火的火锅正中央!
滚烫的汤汁混合着辣椒油、花椒粒、鸭血豆芽,如同被引爆的火山熔岩,猛烈地朝四面八方喷溅开来!
“嗷——!!!”此起彼伏的惨叫响彻客栈。
佟湘玉的尖叫划破雨幕:“额滴个神啊!额滴老榆木桌子!额滴限量版鸳鸯锅!额滴……额滴貂啊!!!”她新做的貂绒坎肩上瞬间溅满了可疑的红油斑点。
白展堂反应快如鬼魅,在汤汁泼来的刹那已将佟湘玉护在身后,自己半边袖子却瞬间被染红,烫得他龇牙咧嘴。
郭芙蓉和吕秀才抱头鼠窜,躲到了柜台后面。
莫小贝柳眉倒竖,周身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无形的气劲将泼向她的一股滚油硬生生震开。
李大嘴则惨叫得最为凄厉,他离锅最近,脸上身上瞬间挂了彩,红彤彤一片,也不知是辣油还是烫伤。
烟尘弥漫,水汽蒸腾。
铜锅被砸得彻底变形,红油汤底流了一地,混合着雨水和尘土,一片狼藉。
碎裂的木头和瓦片散落各处。
悬浮的弹幕投影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物理冲击干扰得剧烈闪烁、扭曲变形,光怪陆离地映照着这灾难现场。
【卧槽!天降正义?!】
【何方道友在此渡劫?把锅都砸穿了!】
【掌柜的桌子……亲娘啊,这得赔多少钱?】
【大嘴的脸……是加了特技吗?红得发光!】
【快看!锅里!有人形生物!】
烟尘稍稍散去,众人惊魂未定地看向那灾难的中心——变形的铜锅里。
一个极其雄壮的身影,正缓缓地从滚烫的残汤和满地狼藉中站起身来。
他身形异常高大魁梧,浑身虬结的肌肉在湿透的黑色紧身背心下贲张起伏,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
最醒目的是那颗光溜溜、锃亮如灯泡的脑袋,在摇曳的油灯和闪烁的投影光线下反射着冷硬的光。
他身上裹着一件湿漉漉、沾满了油污和泥浆的深色貂皮大衣,此刻不仅狼狈,更显得有几分滑稽的怪异。
他甩了甩头,浑浊的油汤混合着雨水从头皮上滑落。
那双眼睛,如同潜伏在深潭底部的猛兽,冰冷、麻木,带着一种对自身处境毫不在意的漠然,缓缓扫过客栈里每一张惊愕、愤怒或茫然的脸。
那目光所及之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几分,带着一种无形的血腥压力。
突然,他动了。
动作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残影!
只见他大手往腰间湿透的貂皮下一探,再扬起时,三道刺目的寒光撕裂昏暗!
“笃!笃!笃!”
三声沉闷又刺耳的利刃入木声几乎同时响起!
三把样式奇特、刃口带着细微锯齿的沉重菜刀,呈品字形,深深钉入了柜台旁边一根粗大的支撑木柱上!
刀柄兀自嗡嗡震颤,发出低沉的蜂鸣。
光头壮汉的声音如同生锈的铁片在粗糙石块上摩擦,带着浓重的粤语腔调,每一个字都像冰渣子砸在地上:“边个系白展堂?”
冰冷的目光最终锁定在挡在佟湘玉身前的白展堂脸上,那眼神,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全场静默。
只有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锅里残余汤汁的微弱咕嘟声,以及那三把菜刀在木柱上发出的、令人牙酸的细微震颤嗡鸣。
佟湘玉死死抓着白展堂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他肉里,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展…展堂……”
白展堂背脊绷紧如弓弦,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纯粹为杀戮而生的气息,冰冷刺骨。
郭芙蓉和吕秀才从柜台后探出半个头,吓得大气不敢出。
莫小贝眼神锐利,暗自提气,白皙的手掌在桌下微微蜷起。
李大嘴捂着脸,疼得眼泪汪汪,却也吓得忘了哼哼。
邢育森和燕小六下意识地往后缩,一个摸向腰间的铁尺(虽然大概率没什么用),另一个的手则紧紧握住了刀柄,指节泛着青白。
“哇哦!”打破这窒息沉默的,是铁蛋那标志性的、带着浓重东北腔的惊叹。
他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挪到了那光头壮汉的侧面,一双电子眼闪烁着高速扫描的蓝光,牢牢锁定对方,从头到脚,连一根汗毛都不放过。
“老板!老板娘!重大发现!”铁蛋的声音里充满了发现新大陆的兴奋,“数据库深度匹配!这造型,这杀气,这出场方式……高度吻合九十年代港产动作片《红场飞龙》里那个代号‘飞龙’的顶级杀手!特长是缩骨功、飞刀,还有一手分筋错骨的近身缠杀技!危险系数SSS级!经典台词:‘任务就是任务,冇得讲价!’”
仿生机器人保镖的“科普”如同往滚油锅里泼了一瓢冷水。
短暂的错愕后,那满墙闪烁的弹幕瞬间爆炸,如同被点亮的银河,密密麻麻疯狂滚动起来!
【卧槽!电影里的人物?!肌肉是真的假的?能摸吗?】
【貂皮泡油锅!年度最惨穿搭没有之一!】
【飞龙哥!能表演个徒手开榴莲吗?在线等,急!】
【缩骨功?快钻个啤酒瓶给家人们开开眼!】
【三刀定柱!帅是帅,赔钱!掌柜的心在滴血!】
【龙哥!缺腿部挂件吗?会喊666那种!】
光头飞龙对铁蛋的扫描和那满墙闪烁的光字置若罔闻,他的目光如同淬毒的钢锥,死死钉在白展堂身上,再次开口,声音更冷:“白展堂?”
他向前踏出一步,沉重的皮靴踩在混合了油汤和碎木的地板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嘎吱”声。
那件湿透沉重的貂皮大衣随着他的动作晃动,却丝毫未损他行动间的迅捷与力量感。
“这位……壮士!”吕秀才鼓起勇气,从柜台后探出大半个身子,眼镜片上还沾着一点油星,声音发颤却试图讲理,“古人云:‘君子以和为贵’,君子……”
“吼——!”一声低沉压抑、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猛地从飞龙喉咙里冲出,粗暴地打断了秀才的话。
他根本没看秀才一眼,冰冷麻木的视线始终锁着白展堂,那只蒲扇般的大手再次抬起,目标赫然是离他最近的、还在捂脸痛呼的李大嘴!
那架势,仿佛要随手将李大嘴的脑袋像西瓜一样拍碎!
“放着我来!!!”一声清叱,带着决绝的勇气,如同划破阴霾的闪电。
一道鹅黄色的身影带着风,义无反顾地插在了李大嘴与那只恐怖大手之间!
祝无双张开双臂,像护崽的母鸡,清秀的脸庞因为紧张和愤怒而涨红,眼神却亮得惊人,毫不退缩地迎向飞龙那双冰冷的眸子。
飞龙的动作似乎被这突然挡在面前的娇小身影极其短暂地阻滞了那么一瞬。
他那双死水般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困惑的波澜,如同投入石子的古井,但旋即便被更深的冰冷淹没。
大手毫无停顿,带着呼啸的风声,继续拍落!
目标变成了挡路的祝无双!
“无双!”龙傲天的怒吼如同平地惊雷。
一直冷眼旁观的机关术大师,此刻周身爆发出令人心悸的恐怖气势。
他一步踏出,脚下地板仿佛都微微一震。
右手快如幻影般在腰间一个造型奇异的金属匣子上一抹、一甩!
“咻咻咻——!”
三道乌光撕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厉啸,成品字形射向飞龙抓向祝无双的手臂关节!
那并非暗器,而是三枚尾端连着几乎看不见的透明合金细丝的微型钻头,速度快得匪夷所思!
“雕虫小技!”飞龙喉咙里滚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带着浓重粤语腔的冷哼。
面对足以洞穿金石的钻头,他那庞大的身躯展现出不可思议的柔韧与速度!
抓向无双的手诡异地一缩一扭,如同没有骨头的软鞭,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钻头的锋芒。
同时,他左脚为轴,庞大的身躯陀螺般猛地一旋!
“嗤啦!”那件湿漉漉、沉重碍事的貂皮大衣被他当做武器,带着巨大的离心力呼啸着甩出,如同一张布满尖刺(油污凝结的硬块和碎木屑)的、浸透了红油的恐怖大网,狠狠罩向龙傲天和祝无双!
“小心!”龙傲天瞳孔骤缩,一把搂住祝无双的腰,脚下发力,两人急速向侧面滑开。
油污沉重的“大网”擦着他们的衣角掠过,“嘭”地一声砸在后面的墙壁上,留下一个巨大的、油腻污秽的印子,震得灰尘簌簌落下。
“丢!”龙傲天看着自己心爱的机关匣上溅上的几滴污渍,心疼得爆了句粤语粗口,眼神彻底冷了下来,“冚家铲!拆我招牌?我机关术分分钟教你做人啦!”
他手指在腰间的金属匣上飞快地跳跃起来,如同弹奏一首杀伐的乐章,更多危险的机括运转声从中传出。
“师兄!”祝无双惊魂未定,却仍担忧地看着场中。
飞龙甩开大衣,动作再无丝毫阻滞。
他眼神锁死白展堂,脚下猛地一蹬,整个人如同出膛的炮弹,带着一往无前的惨烈气势,直冲过去!
挡在他与白展堂之间的桌椅板凳,被他魁梧的身躯直接撞飞、碎裂!
目标明确——擒贼先擒王!
“保护掌柜的!”白展堂厉喝一声,一把将身后的佟湘玉推向更安全的角落。
面对这如同人形凶兽般冲撞而来的恐怖存在,白展堂深吸一口气,眼神锐利如鹰。
盗圣的轻功身法发挥到极致,身体如同没有重量的柳絮,迎着飞龙冲来的方向不退反进!
在两人即将猛烈碰撞的刹那,白展堂的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侧旋、矮身,险险避开了飞龙那能撞碎墙壁的肩头。
与此同时,他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如剑,快!准!狠!带着洞穿金石的力量,闪电般戳向飞龙肋下的一处要穴!
这一指凝聚了他毕生功力,时机、角度、速度都妙到毫巅!
“葵花点穴手!”
指风凌厉,破空有声!
指尖精准无比地触碰到了飞龙湿漉漉的紧身背心,点中了预想中那个足以让一头蛮牛瞬间僵硬的穴位!
成了?!所有人心头一紧,随即涌上狂喜!
然而——
预想中敌人应声僵立、动弹不得的画面并未出现!
飞龙前冲的势头只是极其短暂地、微不可察地顿挫了那么一下,仿佛被蚊子叮了一口。
他那双冰冷的眸子里甚至没有泛起一丝涟漪。
冲势几乎不受影响,蒲扇般的大手带着撕裂空气的恶风,顺势就向白展堂因点穴而暴露出的侧颈抓去!
白展堂脸上的惊骇瞬间凝固!
他完全没料到自己的成名绝技竟会失效!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危急关头,他凭借多年生死边缘磨练出的本能,腰肢猛地一拧,身体如同折断般向后倒仰!
“嘶啦!”锋利的指甲擦着白展堂的咽喉掠过,将他胸前的衣襟撕裂开几道长长的口子,险之又险!
冰冷的死亡触感让白展堂背脊瞬间被冷汗浸透!
“怎么可能?!”白展堂借势一个狼狈的翻滚,拉开距离,惊魂未定地盯着飞龙,声音都变了调。
他的点穴手从未失手!
哪怕是面对功力远胜于他的顶尖高手,也从未像今日这般如同泥牛入海!
一直冷静观察的晏辰眉头紧锁,目光如电般扫过飞龙被点中的肋下位置,又迅速环视了一下弥漫着浓重水汽、墙壁都在“流泪”的客栈环境。
他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湿度!是湿度问题!阿楚,铁蛋!空气湿度现在多少?”
阿楚反应极快,手腕上一个看似普通的银色手环光芒微闪,一行数据瞬间投射在她眼前:“老天!实时湿度85%!还在攀升!这雨下得,空气都快拧出水了!”
铁蛋的电子眼也同步闪烁,印证道:“老板分析得对!这家伙的紧身衣材质特殊,被油水完全浸透!超高的环境湿度加上他体表覆盖的油水混合层,形成了一个超强的‘液态护甲’!白大侠的点穴指力被这层油腻水膜极大地缓冲分散了!根本透不进他真正的穴位和筋络!”
“液态护甲?”白展堂看着自己刚才点穴的手指,上面还沾着一点滑腻腻的油污,恍然大悟,随即一脸吃了黄连的表情,“额滴个神啊!这、这也行?点穴还带防水的?”
他感觉自己几十年练就的招牌绝技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侮辱。
【点穴手失效?科学打败武功?】
【油水膜防点穴?物理老师棺材板压不住了!】
【白大哥:我裂开了!】
【建议白大侠改行卖油纸伞!专克湿度!】
【飞龙哥:没想到吧?貂油防点穴!】
飞龙听不懂什么湿度护甲,他只知道目标还在眼前。
点穴手的失效似乎让他更加无所顾忌,眼中那点微弱的困惑彻底消失,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杀意。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低吼,再次迈开大步,目标依旧是白展堂!
这一次,他的速度似乎更快,气势更凶!
“哗擦!敢动我爹?!”少年白敬琪热血上头,早就按捺不住。
看到父亲遇险,他猛地拔出了腰间的左轮手枪!
那冰冷的金属枪身在昏暗灯光下泛着幽蓝的光泽。
他双手持枪,动作虽带着少年的生涩,眼神却异常凶狠,瞄准飞龙那宽阔的后背,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砰——!!!”
震耳欲聋的枪声在狭窄的客栈空间里炸响!
巨大的声浪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离得近的佟湘玉、郭芙蓉等人更是被震得耳膜嗡嗡作响,下意识捂住了耳朵。
子弹撕裂空气,带着致命的尖啸,直射飞龙后心!
然而,就在枪响的同一刹那,飞龙那庞大魁梧的身躯,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眼珠子都差点掉出来的动作!
缩骨!
他的身体仿佛瞬间失去了支撑的骨骼,以一种完全违背物理常识的方式,如同被抽掉了脊椎的软体动物,猛地向内塌陷、扭曲、折叠!
整个躯干在电光火石之间向内收缩了至少三分之一!
那颗锃亮的光头更是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几乎缩进了胸腔!
那颗本该洞穿他心脏的子弹,带着灼热的气流,擦着他骤然塌陷下去的背部皮肤飞过,“噗”地一声,深深嵌入了对面的一根木柱里,只留下一个冒着青烟的焦黑小洞!
飞龙的身体如同压紧的弹簧,在子弹掠过的瞬间猛地弹回原状!
他霍然转身,那双冰冷的、毫无人类情感的眼睛,如同盯上猎物的毒蛇,死死锁定了还保持着射击姿势、一脸惊愕的白敬琪!
一股更加狂暴、更加血腥的杀气,如同实质的寒潮,瞬间笼罩了少年!
“琪儿!”佟湘玉魂飞魄散,凄厉尖叫。
“敬琪哥哥!”吕青橙小脸煞白,惊呼出声。
她再也顾不得许多,小小的身体里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一个箭步冲到白敬琪身前,双臂张开,稚嫩的脸上是与其年龄不符的决绝!
她深吸一口气,小小的身体微微下沉,双掌在胸前虚合,一股无形的、却沛然莫御的强大力场开始在她掌心凝聚、压缩!
空气仿佛被抽干,发出低沉的呜咽声!
“惊——涛——骇——浪——!!!”
稚嫩的童音响彻客栈!
吕青橙双掌猛地向前平推!
一股肉眼可见的、如同海啸初生般的澎湃气劲,带着排山倒海般的威势,轰然爆发,直冲刚刚转回身、杀气腾腾的飞龙!
这是她年纪虽小却已练得炉火纯青的绝技!
气劲所过之处,地上的碎木、油汤、瓦砾被尽数卷起,形成一股浑浊狂暴的洪流!
飞龙那双冰冷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入了这狂暴袭来的力量。
他庞大的身躯无法再依靠缩骨完全避开这范围性的冲击。
但他并未退缩,反而发出一声沉闷的咆哮,如同被激怒的巨熊,双臂交叉护在胸前,全身虬结的肌肉瞬间绷紧如钢铁,硬桥硬马地选择硬撼!
“轰隆——!!!”
狂猛的气劲狠狠撞在飞龙交叉格挡的双臂上!
如同巨浪拍击礁石!
沉闷的撞击声中,飞龙那魁梧如山的身躯竟被这股沛然巨力硬生生推得向后滑退!
皮靴在湿滑油腻的地板上犁出两道深深的痕迹,足足滑出去三四米远,后背“咚”地一声重重撞在墙壁上,震得整个客栈又是一阵摇晃,灰尘簌簌落下。
他交叉格挡的双臂衣袖被狂暴的气劲彻底撕裂,露出下面虬结如树根、此刻却微微发颤的黝黑肌肉,上面赫然印着几个清晰的、发红的手印轮廓!
他放下双臂,微微晃了晃有些发懵的光头,看向吕青橙的目光不再是纯粹的冰冷杀意,而是多了一丝极淡的、如同野兽遇到新奇事物般的审视和……凝重?
【缩骨躲子弹?!牛顿的棺材板飞了!】
【青橙女侠!YYDS!一掌退敌!】
【这肌肉!硬抗惊涛骇浪?!是人形高达吧!】
【飞龙哥:大意了,没有闪!】
【琪橙CP锁死!生死与共太好嗑了!】
“好机会!”晏辰眼中精光爆射,低喝一声,“铁蛋!傻妞!缠住他!阿楚,上‘糖衣’!”
“得令!老板!”铁蛋应声如雷,东北腔带着兴奋,“媳妇儿!咱给这大灯泡上点硬菜!”
“要得!看老娘勒个!”傻妞清脆的四川话响起,身影快如鬼魅,与铁蛋一左一右,如同两道流光,直扑刚刚站稳、气息尚未平复的飞龙!
铁蛋的拳头带着机械增压的恐怖呼啸,直捣飞龙面门,傻妞则如同灵蛇出洞,合金手指并拢如刀,直戳飞龙肋下可能存在的薄弱点(虽然液态护甲麻烦,但总要试试)!
飞龙怒吼一声,双臂如钢鞭般挥舞,格挡、反击!
动作大开大合,充满原始的力量感。
他硬撼铁蛋的机械重拳,发出沉闷的金属撞击声,同时扭身闪避傻妞的指刀。
三人瞬间战成一团,拳脚碰撞声、呼喝声不绝于耳,气劲四溢,将周围的桌椅残骸再次掀飞。
趁此机会,阿楚如同轻盈的雨燕,悄无声息地切近战圈边缘。
她手腕一翻,掌心已多了一个小巧玲珑、如同香水瓶般的银色金属喷雾器。
她眼神锐利,捕捉着铁蛋和傻妞制造出的、飞龙视线和防御被牵制的一丝空隙,毫不犹豫地按下了喷雾器的按钮!
“嗤——”
一股极其细微、几乎无声无色的气雾,精准地喷向了飞龙因格挡铁蛋重拳而微微张开的鼻孔附近!
飞龙的动作骤然一顿!
他那双冰冷麻木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剧烈的情绪波动——惊愕!
他猛地吸了吸鼻子,似乎想分辨这突然出现的、带着一丝奇异甜香的气味是什么。
就是这瞬间的迟滞!
“傻妞!关节技!”铁蛋暴喝一声,双臂猛地张开,如同巨蟒缠身,不顾一切地死死抱住了飞龙的一条粗壮手臂!
“来咯!”傻妞应声而动,身体如同没有骨头的藤蔓,贴着飞龙魁梧的身躯螺旋而上!
她的双腿闪电般绞住了飞龙的另一条手臂,双手则如同灵巧的钢钳,精准地锁住了飞龙肩颈连接处的肌肉束和筋络!
这是现代特种格斗术中最凶险、最有效的反关节擒拿!
“呃啊——!”飞龙发出痛苦的咆哮,庞大的身躯被两个仿生机器人以巧破力、以柔克刚的联合绞技死死锁住,如同陷入钢铁与合金编织的巨网,一时间竟挣扎不开!
他疯狂地扭动身体,试图用蛮力挣脱,每一次发力都引得铁蛋和傻妞的合金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傲天兄!就是现在!”晏辰的声音如同发令枪。
“等你这句话好耐啦!”龙傲天早已准备就绪。
他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终于可以大展身手的兴奋笑容。
他双手在腰间那个复杂的金属匣子上如同穿花蝴蝶般飞快地操作着。
随着他手指的跳跃,匣子发出急促而清脆的“咔哒咔哒”声,仿佛有无数精密的零件在瞬间完成了复杂的组合。
“嗡——!”
一声低沉而充满力量的蜂鸣响起!
龙傲天双手猛地向前一甩!
三道流光从他掌心激射而出,并非攻击飞龙,而是呈三角形,精准无比地钉在了飞龙周围的地板上——那是三枚尾部带着透明合金线的银色金属桩。
紧接着,龙傲天右手拇指在一个凸起的红色按钮上狠狠按下!
“滋啦——!!!”
刺目的蓝色电光瞬间在三枚金属桩之间跳跃、连接,形成一张噼啪作响、覆盖了飞龙及其周围两米范围的立体电网!
强大的电流瞬间导入潮湿的地面,也顺着飞龙湿透的衣物和皮肤疯狂流窜!
“呃呃呃呃——!!!”飞龙的身体如同被无数钢针穿刺,又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猛砸!
他魁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每一块肌肉都在电流的肆虐下不受控制地痉挛、抽搐!
那双冰冷的眼睛瞬间翻白,喉咙里发出痛苦到极致的嗬嗬声。
铁蛋和傻妞在他被电击痉挛的瞬间,默契地同时松开了绞锁,如同两道影子般迅捷后撤,脱离了电网范围。
蓝色电光在昏暗的客栈内疯狂闪烁跳跃,映照着飞龙扭曲痛苦的面容和剧烈颤抖的庞大身躯,空气中弥漫开一股蛋白质烧焦的淡淡糊味。
这幅景象充满了暴力的奇异美感,又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残酷。
【电击疗法?物理超度?】
【龙哥:我大意了,没有闪…电!】
【傲天兄的机关术!赛博朋克!】
【铁蛋傻妞配合满分!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这电流…飞龙哥的发型保住了(毕竟没有)】
强大的电流只持续了短短三秒。
龙傲天拇指一抬,电网瞬间消失。
三枚金属桩也“嗖”地一声被收回他腰间的匣子内。
失去了电流的刺激和铁蛋傻妞的束缚,飞龙那如同铁塔般的身躯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轰然倒塌,沉重地砸在湿漉漉、油腻腻的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庞大的身躯还在微微抽搐,口鼻间溢出白沫,双眼翻白,彻底失去了意识。
那颗锃亮的光头上,几缕微不可察的白烟袅袅升起。
全场再次陷入寂静。
只有屋外连绵的雨声,以及众人粗重不一的喘息声。
“搞定!”龙傲天得意地吹了吹指尖(仿佛那里真有硝烟似的),粤语腔调带着胜利的张扬,“同我斗?食屎啦你!”
“傲天!无双!你们冇事吧?”佟湘玉惊魂未定,拍着胸口,声音发颤。
“嫂子,冇事。”祝无双赶紧过去查看龙傲天的手和机关匣,龙傲天摆摆手,一脸“小意思”。
“琪儿!青橙!吓死娘了!”佟湘玉又扑过去,一把将还有些发懵的白敬琪和力竭后小脸发白的吕青橙搂在怀里。
白展堂走到瘫倒在地的飞龙身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探了探他的鼻息和颈动脉,松了口气:“还活着,就是被电麻了,估计一时半会儿醒不来。”
他看着飞龙那身被电得焦黑、破破烂烂的紧身衣和光头上冒出的烟,表情复杂,又带着点解气的笑意,“额滴个神啊,这‘糖衣炮弹’……够劲!”
晏辰和阿楚也走了过来。
晏辰看着地上昏迷的庞然大物,眉头并未舒展:“‘糖衣’是强效神经缓释剂,配合高湿度环境通过呼吸起效最快,加上傲天的‘炮弹’物理麻痹,应该能让他安静一段时间。”
“铁蛋,扫描他脑部活动,尤其是深层记忆区域,看有没有异常波动或者药物痕迹。”
“明白,老板!”铁蛋眼中蓝光再次亮起,聚焦在飞龙的光头上,进行深度扫描。
“傻妞,检查下他身体,看看有没有外伤或者其他线索。”阿楚补充道。
傻妞应了一声,蹲下身开始仔细检查。
“亲娘哎……”邢育森这时才敢凑过来,看着一片狼藉、如同被龙卷风扫过的客栈大堂,心疼得直抽抽,“这…这损失…亲娘啊,这影响仕途啊!这么大案子,我得写多少报告才说得清?”
他已经在盘算怎么从赔偿金里抠点油水了。
燕小六则紧张地握着他的刀,对着昏迷的飞龙比划着:“七舅姥爷!这、这算拿下了吧?用不用再补两刀?稳妥点?”
“补你个头!”郭芙蓉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人都这样了,还补刀?秀才,古人有没有说过什么应景的话?”
吕秀才惊魂甫定,推了推眼镜,看着满地狼藉,喃喃道:“古人云:‘君子不器’…呃,不对…‘朽木不可雕也’?也不对…唉,此情此景,唯有一言:惨!惨不忍睹啊!”
莫小贝走到阿楚身边,看着昏迷的飞龙,秀眉微蹙:“阿楚姐,这家伙…好像不太对劲。”
“他刚才看人的眼神,像…像被什么东西控制住的野兽,只有本能,没有神智。”
阿楚点点头,神色凝重:“小贝说得对。”
“我们喷的‘糖衣’除了麻痹,也有一定的精神安抚和神经修复作用。”
“铁蛋的扫描结果应该很快出来。”
就在这时,铁蛋眼中的蓝光稳定下来,电子音带着一丝惊讶:“老板,老板娘!扫描有发现!”
“这家伙的大脑深处,负责情绪和记忆的关键区域,检测到强烈的异常生物电信号残留!”
“像是…像是被某种外部的精神力量反复冲刷、干扰过!而且残留信号正在快速衰减!”
“另外,在他后颈发际线边缘,发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与皮肤融为一体的陈旧性注射点痕迹!非常隐蔽!”
“精神干扰?注射点?”晏辰和阿楚对视,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
这指向性太明显了!
“难道是…被药物和精神力双重控制?”阿楚蹲下身,仔细查看铁蛋指出的那个几乎看不见的微小针孔,“所以他才会如此麻木,只记得‘任务就是任务’?像个没有感情的杀戮机器?”
“可能性极高!”晏辰沉声道,“铁蛋,傻妞,立刻给他注射一剂‘清心’纳米修复液,重点清理那个异常生物电信号残留区域和可能的药物代谢残留!”
“再给他注射一针高浓度营养剂,补充体力!”
“收到!”铁蛋和傻妞立刻从他们随身携带的微型医疗包里取出两支微型注射器。
铁蛋精准地找到飞龙颈侧的静脉,傻妞则负责注射营养剂。
透明的液体缓缓注入飞龙体内。
昏迷中的飞龙,眉头似乎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身体无意识地抽搐了一次,随即又陷入更深的平静。
时间在沉默的等待和小心翼翼的清理(主要是李大嘴一边哼哼一边收拾)中一分一秒过去。
悬浮的弹幕投影早已恢复正常,此刻却安静了许多,大家似乎都在屏息等待结果。
【精神控制?细思极恐!】
【原来是个工具人杀手?幕后黑手是谁?】
【清心纳米液…未来科技就是牛!】
【飞龙哥醒来会变好人吗?在线等,急!】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
地上那庞大的身躯,手指极其轻微地动弹了一下。
紧接着,眼皮下的眼球开始快速转动。
“他快醒了!”傻妞警惕地提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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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立刻紧张起来,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白展堂、龙傲天、莫小贝更是暗自提气,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
飞龙的眼皮,艰难地、颤抖着,缓缓睁开。
那双眼睛……
不再是冰冷、麻木、如同深潭死水。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迷茫、困惑,如同一个沉睡了千年的人骤然醒来,对眼前的一切都感到陌生和无所适从。
他茫然地转动着眼珠,视线缓缓扫过围着他、神色各异的一张张面孔,扫过那悬浮着光字的墙壁,扫过一片狼藉、仿佛经历了一场浩劫的客栈大堂,最后落在他自己那双沾满油污、指节粗大的手上。
眼神里,充满了孩童般的无知和…恐惧?
他甚至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身体,这个动作出现在他那魁梧如山的躯体上,显得异常违和又可怜。
“我…我系边个?”他开口了,声音沙哑干涩得厉害,带着浓重的粤语腔调,却不再是那种生锈铁片摩擦的冰冷,而是充满了无助和颤抖。
“呢度…系乜嘢地方?点解…点解我会喺度?点解…点解我个头咁光?”他抬手,茫然地摸着自己那颗依旧锃亮的光头,仿佛第一次认识它。
他环视众人,眼神里是彻底的陌生和恐惧,身体微微发抖:“你哋…系乜嘢人?我…我做过啲乜?”
那眼神,纯净得如同初生的婴儿,却又承载着无法理解的巨大惶恐。
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巨大的反差,让刚才还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诡异和心酸?
佟湘玉第一个心软了。
她看着地上那个茫然无助、如同迷路巨兽般的男人,母性的光辉瞬间压过了恐惧和心疼。
她叹了口气,走上前几步(被白展堂紧张地拉住),语气温和了许多:“哎,额滴个神啊…造孽哟!这位…光头壮士?你先别怕。”
“呢度是同福客栈。你…你刚才不小心从瓦上摔下来,砸烂了额滴锅,还…还跟额们发生了一点点小误会。”
“不过现在冇事咧!冇事咧!你感觉点样?头还晕唔晕啊?”她努力模仿着粤语腔调,虽然不伦不类,却充满了善意。
飞龙听着佟湘玉的话,眼中的恐惧并未完全消退,但那份极度的茫然似乎被这温和的语气稍稍安抚了一些。
他努力地试图回想,眉头紧紧皱起,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同福…客栈?瓦上…摔落?误会?”
“我…我记唔起…头…头好痛…好似…好似有好多好嘈嘅声音…好多人喺度喊…血…好多血…”他抱着头,痛苦地呻吟起来,身体蜷缩得更紧。
【失忆了?!真·洗白?】
【掌柜的母爱光辉!感动大明!】
【从冷血杀手到无助光头宝宝…这剧情我服!】
【头痛?记忆碎片?血?看来被控制时做了不少任务…】
【心疼一秒!工具人实惨!】
“别想了!先别想了!”阿楚赶紧上前,声音放得异常轻柔,带着安抚的力量,“放松,深呼吸。”
“你可能是头部受到了震荡,暂时想不起来没关系。”
“安全了,这里没人会伤害你。”她示意铁蛋递过来一瓶纯净水和一包高能压缩营养饼干。
飞龙迟疑地看着阿楚递过来的东西,又看了看周围人(除了邢育森还在盘算赔偿、燕小六依旧警惕)大多带着同情和善意的目光,犹豫了许久,才颤抖着伸出手,接过了水和饼干。
他笨拙地拧开水瓶,大口大口地灌着,仿佛干渴了许久。
又狼吞虎咽地啃着压缩饼干,那样子,像是饿了几天几夜。
看着他这副样子,众人心头最后一点戒备也消散了大半。
郭芙蓉忍不住小声道:“秀才,古人不是说过,‘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吗?”
吕秀才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然也。观其状,如迷途羔羊,其情可悯。”
莫小贝走到晏辰身边,低声道:“晏辰哥,他说的那些声音和血…是不是被控制时被迫执行的‘任务’记忆碎片?”
“现在控制解除了,这些记忆浮现出来,所以他才会这么痛苦和恐惧?”
“很有可能。”晏辰看着狼吞虎咽的飞龙,眼神深邃,“精神控制解除,被压抑的记忆和良知开始复苏,但过程必然伴随着巨大的混乱和痛苦。”
“他现在就像一个刚刚从漫长噩梦中惊醒的人,分不清现实和虚幻。”
“那…我们能帮他吗?”阿楚轻声问。
“清心纳米液在持续修复他的神经损伤,但心理的创伤…需要时间,也需要他自己去面对和消化。”晏辰叹了口气,“我们能做的,就是提供一个安全的环境,让他慢慢找回自己。”
就在这时,一直埋头苦吃的飞龙动作慢了下来。
他抬起头,脸上沾着饼干屑,那双迷茫的眼睛里,似乎多了一丝极淡的、微弱的光。
他看向晏辰和阿楚,又看了看铁蛋和傻妞,最后目光落在佟湘玉温和的脸上,用他那依旧沙哑、但平静了许多的粤语腔调,极其缓慢、却异常清晰地问道:“多…多谢。你哋…系好人。”
“但…但系,我…我究竟系边个?我嘅名…叫乜嘢?”
那眼神里,充满了对“自己”这个存在最根本的探求。
这个问题,让所有人都沉默了。
他是谁?
那个代号“飞龙”的冷血杀手?
还是眼前这个无助迷茫的光头男人?
或者,是两者之间某个被长久遗忘的真实自我?
“名字…”佟湘玉沉吟了一下,看着他那颗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突出”的脑袋,福至心灵,脱口而出,“你看你个头咁圆咁光,不如…就叫你阿光?光芒嘅光!希望你以后嘅日子,都充满光明!点样?”
“阿…光?”飞龙,不,阿光,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字。
他迷茫的眼神里,那微弱的光似乎又亮了一点点,如同风中摇曳的烛火,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小心翼翼的希冀。
“光…明?”他抬起头,目光穿过破损的屋顶,望向那依旧被雨幕笼罩、却仿佛在云层后努力挣扎着想透出些许微光的夜空。
一滴雨水,恰好滴落在他光洁的额头上,冰凉,却又带着一丝奇异的、新生的洁净感。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粗糙的手掌,沉默了很久很久。
久到众人都以为他又陷入了混乱。
终于,他再次抬起头,目光缓缓扫过客栈里每一张脸,最后定格在佟湘玉充满鼓励的脸上。
那眼神里的迷茫并未完全散去,但那份深入骨髓的冰冷杀意,却已消融殆尽。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如同背负着无形枷锁的疲惫,以及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感激。
“阿光…”他低声重复了一遍,像是在确认一个失而复得的珍宝。
然后,他极其笨拙地、尝试着对佟湘玉,也是对所有人,扯动了一下嘴角。
那笑容僵硬、苦涩,甚至比哭还难看,如同常年冰冻的土地第一次尝试解冻。
但这努力挤出的、极其不自然的笑容,却让佟湘玉心头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多…谢。”阿光的声音依旧沙哑,却不再颤抖,他吃力地、一字一顿地说道,“呢个名…好。我…钟意。”
他顿了顿,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继续道:“我…我好似…瞓咗好耐好耐…一个好黑…好冻嘅觉。”
“而家…醒咗。但系…我唔知…我瞓觉之前…系点样嘅人?做过…乜嘢事?”
痛苦再次爬上他的脸庞,那双刚刚有了点光的眼睛又蒙上了浓重的阴影和恐惧,“我…我好惊…惊啲谂唔起嘅嘢…惊我…惊我曾经…系一个好可怕嘅人…”
这份坦诚的痛苦和恐惧,比任何辩解都更有力。
众人心中的疑虑彻底消散,只剩下深深的同情。
“唔使惊!阿光!”佟湘玉斩钉截铁,陕西口音混合着生硬的粤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温暖力量,“过去嘅事,谂唔起就唔谂!”
“喺额滴同福客栈,你就系新嘅阿光!额哋呢度,冇人怕你!”
“家人们!宝宝们!你哋话系唔系啊?”她对着满墙的弹幕投影,大声问道。
【系!!!】
【阿光加油!重新开始!】
【同福客栈,洗心革面圣地!】
【掌柜的霸气!感动大明!】
【阿光别怕!我们挺你!】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看好你!】
看着那满墙滚动的、充满鼓励和温暖的光字,阿光怔怔地望着,眼神里的恐惧如同冰雪在暖阳下缓慢消融。
他嘴唇嗫嚅着,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最终只是更紧地抱住了自己,仿佛那满墙的光字是冰冷的雨夜里唯一能汲取温暖的篝火。
“好了,阿光兄弟。”白展堂走上前,拍了拍自己身上被撕破的衣裳,露出一个爽朗(虽然有点勉强)的笑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过去嘅唔开心,唔记得就唔记得啦!喺呢度,包吃包住,掌柜嘅管够!”
“不过嘛…”他话锋一转,指了指周围仿佛被十级台风扫荡过的大堂,嘿嘿笑道,“亲兄弟,明算账!你瞓觉嗰阵唔小心搞出嘅呢啲…小小损失,你看系唔系……”他搓了搓手指,做了个全宇宙通用的手势。
佟湘玉立刻配合地露出一副心疼到无法呼吸的表情,捂着心口:“哎哟喂!额滴老榆木桌子!额滴祖传紫铜鸳鸯锅!额滴青花瓷瓶!额滴雕花窗棂!额滴……”
阿光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一片狼藉,似乎这才意识到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
他脸上瞬间充满了无措和愧疚。
他笨拙地摸索着自己身上那件早已破烂不堪、沾满油污的貂皮大衣(之前被甩出去后又被傻妞捡回来扔在他身边),在内衬的口袋里掏摸了半天。
终于,他掏出了几样东西:一个沉甸甸、沾着油污的鹿皮小袋子;一块边缘有些磨损、但质地温润的方形玉佩;还有几片薄薄的金叶子。
他毫不犹豫地将那鹿皮袋子整个递向佟湘玉,又将那几片金叶子也放在袋子上,最后,他迟疑了一下,看着手中那块玉佩,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神色——仿佛有眷恋,有痛苦,最终化为一片空茫的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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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将玉佩轻轻地放在了金叶子上。
“赔…赔俾你。”阿光的声音低沉而认真,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赎罪感,“我…净系得呢啲。唔够…我再…再做嘢抵。”
他指了指自己魁梧的身躯,“我…有力气。”
佟湘玉看着那堆东西,尤其是那块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玉佩,眼睛都直了,刚才那副心疼的表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笑得见牙不见眼:“哎哟!够咧够咧!阿光你太客气咧!使唔使咁多啊!额都唔好意思咧!”
话是这么说,手却极其麻利地将鹿皮袋子、金叶子和玉佩一股脑儿揽入怀中,紧紧抱住,生怕飞了似的。
众人:“……”
【掌柜的:真香!】
【变脸大师!佟·川剧传承人·湘玉!】
【阿光实诚人!倾家荡产赔桌子!】
【那块玉…感觉有故事啊!】
【同福客栈血赚!这波不亏!】
“咳,”晏辰轻咳一声,打破这略微尴尬(主要是对佟湘玉而言)的气氛,“阿光,赔偿是一回事。”
“你现在有什么打算?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或者…想找的人?”他问得小心翼翼。
阿光抱着膝盖,坐在地上,眼神再次变得空茫。
他缓缓摇头,声音里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孤寂:“冇…冇地方去。冇…冇人识我。”
“我…净系记得…记得要搵一个叫白展堂嘅人…其他…一片空白。”他抬起头,看向白展堂,眼神里只有纯粹的困惑,再无半分杀意,“点解…我要搵你?你…识唔识我?”
白展堂被他看得心里发毛,赶紧摆手:“额滴个神啊!额真系唔识你啊大佬!额发誓!”
“额盗圣行走江湖多年,偷遍天下无敌手,但绝对冇偷过你嘅嘢!更加冇得罪过你咁生猛嘅人物!肯定系误会!天大嘅误会!”
“可能…系控制你嘅人,畀你落嘅错误指令。”阿楚温声解释,“想利用你去伤害无辜嘅人。白大哥系个好人。”
阿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眼中的困惑依旧未解,但那份深沉的疲惫感却越来越重。
他抱着膝盖,将那颗光溜溜的脑袋深深埋了进去,宽阔的肩膀微微耸动着,像一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巨大婴孩,散发出一种令人心碎的孤独和无助。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破碎的屋顶外,露出一角被洗净的、墨蓝色的夜空,几颗疏朗的星子悄然浮现,洒下微凉的清辉。
客栈内一片狼藉,油污满地,断木残垣。
疲惫的众人或站或坐,或清理或包扎(主要是李大嘴)。
空气中还弥漫着火锅底料、焦糊味、尘土和雨水混合的复杂气息。
但在这一片混乱和破败之中,一种奇异的、劫后余生的宁静与温暖,却悄然弥漫开来。
看着那个蜷缩在角落、与周遭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入这片温暖的光头身影,看着满墙依旧在滚动着鼓励话语的光字,看着佟湘玉抱着“赔偿”笑得满足的脸,看着白展堂一边揉着被烫红的胳膊一边小声抱怨,看着吕青橙靠在白敬琪身边低声说话,少年耳根微红……
阿楚轻轻靠在晏辰肩头,晏辰自然而然地伸手揽住她的腰。
傻妞安静地依偎在铁蛋身侧,铁蛋的电子眼柔和地闪了闪,用只有傻妞能听到的电流音模拟了一句东北腔:“媳妇儿,咱这算不算…日行一善?”
傻妞用微不可察的电流音回了一句四川话:“瓜娃子,这叫功德无量!”
【雨停了,天晴了,阿光感觉他又行了?】
【同福客栈:专业承接各种失忆人员再就业!】
【今夜星光灿烂,适合重新做人!】
【掌柜的:论如何将灾难现场转化为盈利项目!】
【家人们,晚安!大明有爱,江湖再见!】
夜空如洗星垂幕,残锅断瓦证江湖。
懵懂光头寻前路,同福灯火照归途。
破壁犹温昨日血,新名已种善根株。
莫问迷途身是客,此心安处即吾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