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宫的桃花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堆在枝头,像堆了半树的雪。瑶珈站在廊下,看着小禄子的父亲给窗棂刷漆,新漆的桐油味混着花香,在暖风中漫得很远。
“娘娘,德妃娘娘派人来说,桃花宴巳时开席,让您务必早到。” 春桃捧着件烟霞色的宫装,领口绣着缠枝桃花,是张厨子的妻子连夜赶制的,针脚细密得看不出接缝。
瑶珈接过宫装,指尖拂过花瓣的纹路:“告诉来人,我随后就到。” 她转向正在调试琴弦的乐师,“把那首《平沙落雁》换成《春江花月夜》,调子缓些,适合赏花。”
这是她晋封婉嫔后的第一场大型宴席,各方势力都盯着承乾宫的动向。昨夜小石头来报,纳兰明珠的女儿 —— 新封的兰答应,特意从江南运来十缸桃花酒,说是要 “敬各位姐妹”,酒缸上的红绸,用的是八阿哥府特有的织法。
“刘嬷嬷,” 瑶珈的声音压得极低,“让张厨子在每桌的醒酒汤里多加些葛根,记住,要自然些,别让人看出痕迹。”
葛根能解酒,更能解些轻微的毒素。她不敢大意,尤其是在这看似繁花似锦的宴会上,每一杯酒,每一口菜,都可能藏着看不见的刀。
巳时三刻,桃花林里已经摆开了十张圆桌,青玉盘里盛着各色点心,桃花形状的酥饼、花瓣酿的蜜饯,连酒壶都是粉瓷的,壶嘴雕成桃枝的模样。德妃穿着件石青色的常服,正和几位高位嫔妃说笑,见瑶珈来了,眼睛亮了亮:“妹妹可算来了,再不来,这桃花都要谢了。”
瑶珈刚坐下,就见兰答应提着裙摆走来,一身水红宫装,比枝头的桃花还要艳。“婉嫔娘娘安好,” 她福了福身,腕上的金镯子叮当作响,“这是家父从江南带来的桃花酒,说是埋在桃树下三年了,特意请娘娘尝尝。”
酒盏斟满时,粉色的酒液里浮着细小的花瓣,香气甜得发腻。瑶珈的指尖在盏沿轻轻一碰,借着擦手的功夫,将酒液洒在了帕子上 —— 帕子里裹着的葛根粉遇酒,立刻泛起细小的白沫。
“好酒。” 她笑着放下酒盏,“只是臣妾不胜酒力,还是以茶代酒吧。”
兰答应的笑容僵了僵,正要再说些什么,就见康熙的明黄色龙旗从林外飘来。嫔妃们慌忙起身行礼,瑶珈趁乱对张厨子使了个眼色 —— 他正端着醒酒汤穿梭在席间,袖口的 “张” 字烟袋锅若隐若现。
康熙坐在主位上,目光扫过满园的桃花:“今年的桃花开得不错,多亏了婉嫔打理得好。” 他拿起那杯桃花酒,刚要喝,就被德妃拦住:“皇上,这酒太烈,还是先尝尝臣妾宫里的雨前龙井。”
瑶珈看着德妃递茶的手,指甲修剪得圆润,没有涂蔻丹 —— 这是她们约定的暗号,意为 “酒有问题”。她忽然注意到兰答应的侍女悄悄往康熙的酒杯里撒了些什么,粉末细得像灰尘,遇酒即溶。
“皇上,” 瑶珈忽然笑道,“臣妾新学了个戏法,想给皇上助兴。” 她拿起两个空杯,将康熙面前的桃花酒倒进一个杯里,又从自己桌上取了些醒酒汤倒进另一个杯里,“您看,这杯酒是粉色的,但若加上醒酒汤……”
两种液体混合的瞬间,杯底沉下些褐色的絮状物,像些细小的虫子。席间顿时一片抽气声,兰答应的脸瞬间褪成白纸,扑通跪在地上:“皇上饶命!臣妾不知道会这样!”
康熙的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将酒杯重重一放:“查!给朕查清楚,这酒里加了什么!”
李太医恰好提着药箱赶来,说是 “给太后请脉路过”,此刻立刻上前,用银簪搅了搅酒液,簪头顿时泛出青黑色:“回皇上,这酒里掺了少量的铅粉,长期饮用会…… 会损伤龙体。”
兰答应哭得涕泪横流:“不是臣妾!是、是八阿哥府的人让臣妾这么做的!他们说只是些让皇上精神好些的补品……”
康熙的目光扫过八阿哥府的方向,冷哼一声:“把兰答应禁足景仁宫,没朕的旨意,不准出来!” 他转向瑶珈,语气缓和了些,“还是你细心,不然朕今日就中了圈套。”
瑶珈屈膝行礼:“皇上谬赞,臣妾只是碰巧发现罢了。” 她知道,这场戏不能做得太满,否则只会加重康熙的疑心。
宴席在诡异的平静中继续。瑶珈借着敬酒的机会,悄悄对小石头说了句:“盯紧兰答应的侍女。” 那姑娘的耳垂上戴着个银环,刻着个极小的 “明” 字,是纳兰明珠的标记。
午后的阳光透过花瓣,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影。瑶珈正和德妃赏玩一盆罕见的绿萼梅,忽然听见 “哐当” 一声 —— 端嫔的侍女摔了个茶杯,碎片溅到小皇子的摇篮边,吓得孩子哇哇大哭。
淑嫔抱着孩子,脸色苍白:“没事,没事……”
瑶珈却注意到,那茶杯的碎片上沾着些白色的粉末,与兰答应酒里的铅粉不同,更像是些…… 巴豆粉。她立刻道:“春桃,快把小皇子抱到偏殿,那里安静些。”
春桃抱着孩子离开时,指尖在孩子的襁褓里塞了个东西 —— 是李太医给的安神香囊,里面掺了些防惊吓的草药。瑶珈看着端嫔慌乱的眼神,忽然明白,这场桃花宴从来不是针对康熙一个人,他们想一石二鸟,既害皇上,又嫁祸给刚生产的淑嫔。
“端嫔姐姐怎么了?” 瑶珈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锐利,“是不是身子不舒服?李太医正好在,不如让他给您看看?”
端嫔的手猛地攥紧帕子:“不用了!臣妾只是、只是手滑……”
就在这时,小石头匆匆跑来,手里攥着个纸包:“娘娘,这是从兰答应侍女的包袱里搜出来的,说是给端嫔娘娘的‘谢礼’。”
纸包里是些碎银,还有张字条,上面用墨汁写着:“事成之后,保你女儿进太医院当差。” 落款是个潦草的 “明” 字。
端嫔瘫坐在地上,泪水混着胭脂流了满脸:“我不是故意的…… 是纳兰明珠用我女儿的性命要挟我……”
康熙看着这场闹剧,忽然笑了,只是笑意没到眼底:“看来这桃花宴,倒是帮朕清理了不少蛀虫。” 他站起身,“李德全,传朕的旨意,纳兰明珠勾结外戚,意图不轨,革去户部尚书之职,交刑部严加审讯!”
夕阳西下时,桃花宴终于散了。瑶珈站在落英缤纷的林子里,看着张厨子收拾残局,小石头在检查可疑的酒缸,李太医给受惊吓的小皇子诊脉,小禄子则扶着几乎虚脱的淑嫔回景仁宫。
她忽然明白,这场桃花宴就像面镜子,照出了每个人的**与恐惧。兰答应的野心,端嫔的软弱,纳兰明珠的狠毒,八阿哥的疯狂,都在这漫天飞舞的桃花瓣里,无所遁形。
“娘娘,该回宫了。” 春桃递过披风,上面落了几片粉色的花瓣。
瑶珈接过披风,看着天边的晚霞,像块被打翻的胭脂。她知道,这场胜利只是暂时的,八阿哥的党羽还在,纳兰明珠的势力也不会轻易瓦解。但她不再害怕,因为她身边有了可以依靠的力量 —— 那些看似平凡的宫女、太监、厨子、太医,用他们的方式,为她撑起了一片天。
回到承乾宫时,月光已经爬上墙头。瑶珈坐在窗前,看着那盆绿萼梅,花瓣上的露珠在月下泛着冷光。她忽然想起康熙临走时看她的眼神,那里面有欣赏,有审视,还有一丝她读不懂的复杂。
但她已经不在乎了。在这波诡云谲的深宫里,她能做的,就是守住自己的本心,护住身边的人,像这桃花一样,在属于自己的季节里,尽情绽放,哪怕花期短暂,也要留下最绚烂的痕迹。
夜色渐深,承乾宫的灯火次第熄灭。只有瑶珈窗前的那盏灯,还亮着,像一颗在暗夜中绽放的桃花,温柔而坚定。她知道,明天的太阳升起时,新的挑战还会等待着她,但她已经做好了准备,以更加从容、更加睿智的姿态,迎接每一个黎明,每一场风雨。
春日的桃花宴,是一场落幕,也是一场开始。在这繁花似锦的季节里,瑶珈明白了,后宫的斗争就像这桃花的开落,有盛放,有凋零,但只要根还在,就总有再次绽放的机会。而她,会牢牢守住自己的根,在这深宫之中,绽放出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