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警局窗户蜿蜒而下,像无数透明的蛇在玻璃上爬行。林涛盯着电脑屏幕上杨振的指纹比对报告,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每一次敲击都像一记闷雷,在他耳中炸开,与三年前那场雨夜的枪声重叠在一起。
"你该休息了。"秦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医用酒精和薄荷糖的气息。她将一杯冒着热气的液体放在桌上,"不是咖啡,是安神的茶。"
林涛没有抬头,他的视线黏在屏幕上那个放大的指纹图像上。那是杨振的右手食指指纹,清晰得像是刚刚按上去的。但杨振已经死了三年——他亲眼看着搭档的遗体被装进黑色裹尸袋,雨水混合着血水从担架上滴落。
"技术科确认过了?"林涛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秦越在他身旁坐下,白大褂袖口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三次比对,误差率低于0.0001%。"她停顿了一下,"但指纹保存环境会影响表皮细胞衰变速率,理论上——"
"理论上人死不能复生。"林涛突然站起身,椅子在地面刮擦出刺耳的声响。耳鸣又开始了,这次像是有一千只蜜蜂在他颅骨内振翅。他抓起外套向外走去,身后传来秦越的喊声:"外面还在下雨!"
走廊的荧光灯管滋滋作响,在林涛眼前投下晃动的阴影。三年前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那个废弃仓库的监控死角,杨振挡在证人面前的身影,以及黑暗中突然亮起的枪口火光。他记得自己扣下扳机时的后坐力,记得子弹穿透**的闷响,但最清晰的却是杨振倒下时看向他的眼神,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近乎怜悯的平静。
"林涛!"陈队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身材魁梧的中年警官站在办公室门口,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档案袋,"进来谈谈。"
陈队的办公室弥漫着劣质烟草和速溶咖啡的气味。雨水拍打着窗户,将窗外的霓虹灯折射成扭曲的光斑。林涛注意到桌上摆着三份文件,最上面那份贴着杨振的照片。
"看过心理评估报告了吗?"陈队将档案袋推到林涛面前,"王医生认为你目前的PTSD症状已经影响工作判断。"
林涛没有碰那个档案袋。他的视线落在陈队身后的白板上——那里钉着张薇案的所有现场照片,以及陆铭的个人资料。"我很好。"他说,"只是需要更多时间。"
"时间?"陈队突然拍桌而起,茶杯里的液体溅到杨振的档案上,"专案组成立两周了,你还在追查一个死人的指纹!检察院明天就要批捕陆铭,所有证据链都闭合了!"
雨水顺着林涛的发梢滴落在地板上。他盯着那些被茶水浸湿的文件,突然注意到一个奇怪的细节——杨振档案上的血迹形状,隐约像个数字"7"。
"证据链有漏洞。"林涛抬起头,"监控里的步态分析显示——"
"够了!"陈队打断他,"三年前你也是这样,执着于那些微不足道的细节,结果呢?"他的声音突然降低,"杨振用命换来的证人,第二天就被人灭口了。"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捅进林涛的肋骨。耳鸣声骤然增大,淹没了窗外的雨声。他看见自己的手在颤抖,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那天晚上的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可怕——他坚持要连夜审讯那个毒贩,拒绝按照程序转移证人,结果在去安全屋的路上遭遇伏击。
"这次不一样。"林涛听见自己说,"陆铭不是真凶。"
陈队叹了口气,从抽屉里取出一个透明证物袋,里面装着那枚在张薇尸体旁发现的袖扣。"秦越刚送来的纤维分析报告,"他将一份文件扔到桌上,"袖扣上的灰尘成分与时光褶皱书店完全吻合。而书店老板指认,陆铭是常客。"
林涛拿起报告,纸页在他手中微微颤抖。数据确实无可挑剔,但某个细节让他如鲠在喉——袖扣是在尸体右侧发现的,而陆铭习惯将手表戴在左手。
"我要再去一趟那家书店。"林涛站起身。
陈队的表情变得严厉:"这是命令——从现在起,你暂停参与此案调查。明天早上八点,我要看到你的心理评估合格报告。"
走廊的灯光忽明忽暗。林涛站在警局后门的雨棚下,雨水在水泥地上溅起无数细小的水花。他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着秦越的名字。
"我查了疗养院的资料。"秦越的声音压得很低,"圣心疗养院1989年关闭前,确实进行过记忆相关实验。所有档案都在火灾中烧毁了,但我在医疗物资清单里发现一个细节——他们订购了大量氟哌啶醇和东莨菪碱。"
林涛的呼吸一滞。这两种药物组合使用可以制造短暂的记忆空白。"受试者名单呢?"
"只有编号,没有名字。"秦越停顿了一下,"但7号受试者的用药记录特别标注了'出现镜像记忆症状'。"
雨势渐小,林涛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他挂断电话,拦下一辆出租车。"时光褶皱书店,"他对司机说,"快。"
书店的铜铃在夜色中发出刺耳的声响。林涛推门而入时,柜台后的老人正在用一块绒布擦拭眼镜。昏黄的灯光下,书架投下长长的阴影,空气中弥漫着纸张和霉菌混合的气味。
"又见面了,警官。"老人将眼镜架在鼻梁上,镜片后的眼睛浑浊而警惕,"这么晚来买书?"
林涛将袖扣的照片放在柜台上。"这个,你见过吗?"
老人的手指微微颤抖,但还是接过了照片。他对着灯光仔细查看,喉结上下滚动。"像是古董袖扣...我们这里偶尔会有收藏家来淘旧书。"
"比如陆铭?"林涛紧盯着老人的眼睛。
"陆教授确实常来。"老人放下照片,"但他更喜欢心理学专着,对这种装饰品没兴趣。"
林涛注意到老人说这话时,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右腕上的疤痕——一个完美的圆形,与徐志远后颈上的痕迹惊人地相似。他装作不经意地指向心理学区:"陆铭最近买了什么书?"
"上周买了本《双重人格与镜像记忆》。"老人转身走向书架,脚步有些蹒跚,"绝版书,店里只有这一本..."
林涛跟了过去。书架间的过道狭窄逼仄,他的肩膀蹭落了一层薄灰。老人停在心理学区最里侧,手指划过那些厚重的书脊,突然僵住了。
"奇怪..."老人的声音变得紧张,"书不见了。我明明放在这里的。"
"除了陆铭,还有谁对这本书感兴趣?"林涛追问。
老人的眼神开始游移。"偶尔会有医学院的学生来...哦对了,前几天有个戴黑框眼镜的先生问过。"他顿了顿,"说是替朋友打听的。"
林涛的心跳加速:"描述一下这个人。"
"高个子,声音很轻,左手无名指有戒痕..."老人的声音突然中断,像是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他匆忙补充道:"也可能是右手,我记不清了。"
林涛逼近一步:"他提到疗养院了吗?"
这个词像一道闪电劈进书店。老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中的绒布掉在地上。"没、没有..."他弯腰去捡,动作迟缓得可疑,"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在撒谎。"林涛亮出手机上的监控截图,"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书店后门的监控显示,当天只有你一个人进出过心理学区。"
老人的呼吸变得急促。他直起身,右手悄悄摸向柜台下方。"警官,我只是个卖书的老人,记性不好很正常..."
林涛的视线锁定在老人的右手上。就在这瞬间,书店后门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不小心踢到了什么东西。老人像是受到惊吓般猛地抽回手,撞翻了柜台上的墨水瓶。
"谁在那里?"林涛冲向通往后巷的门,铜铃在他身后疯狂摇晃。
后巷漆黑一片,雨水在地面形成细小的溪流。林涛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功能,光束照亮了潮湿的砖墙和堆积的纸箱。某个阴影突然动了一下——一个戴鸭舌帽的身影正快速向巷子深处移动。
"站住!警察!"林涛追了上去,脚步声在狭窄的巷道里回荡。
鸭舌帽男人跑得飞快,转弯时差点滑倒。林涛紧追不舍,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转过第三个弯时,他突然撞上一堆废弃家具,膝盖传来尖锐的疼痛。等他爬起来时,巷子里已经空无一人,只有地上散落着几张被雨水浸湿的纸片。
林涛捡起那些纸片,手电筒的光束下,他辨认出这是一张老照片的碎片——圣心疗养院的铁门,以及一个模糊的人影。照片背面用褪色的墨水写着日期:1989.7.17。
雨又下大了。林涛站在巷子里,耳鸣声与雨声交织在一起。他翻过照片碎片,发现边缘有一行小字:7号受试者-记忆移植成功。
警局办公室的灯光在午夜显得格外刺眼。林涛将照片碎片铺在桌上,试图拼凑出完整的图像。他的制服外套还滴着水,在地面形成一小滩水洼。耳鸣越来越严重,像是有人在他脑中敲打一面破鼓。
"你应该回家休息。"秦越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走进来,将一叠分析报告放在桌上,"袖扣上的纤维确实来自书店,但我在缝隙里发现了微量药物残留——氟哌啶醇和东莨菪碱的混合物。"
林涛猛地抬头:"和疗养院用的一样?"
"配比几乎完全相同。"秦越点点头,"更奇怪的是,这种配比在现有医学文献中从没出现过,像是某种...私人配方。"
窗外的闪电照亮了林涛苍白的脸。他低头看向那些照片碎片,突然发现拼凑出的人影右眼角有颗泪痣——和陆铭小时候的照片一模一样。但当他试图将最后一块碎片放上去时,手指突然僵住了。那块碎片上是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正按在那个男孩的肩膀上,手套腕部露出一个圆形疤痕。
"这是..."林涛的声音哽住了。
秦越凑过来看,她的发丝拂过林涛的脸颊。"像是某种标记...等等。"她突然拿起另一块碎片对着灯光,"这行小字被水浸模糊了,但能辨认出'控制组'三个字。"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林涛的视线开始模糊。桌上的血迹照片、药物报告和疗养院碎片在他眼前旋转,逐渐变成三年前那个雨夜的场景——杨振倒下的身体,证人惊恐的脸,以及黑暗中那个开枪者转身时露出的右手腕,上面有一个清晰的圆形疤痕。
"不..."林涛踉跄后退,撞翻了椅子。耳鸣声变成了尖锐的警报,充斥着他的整个颅腔。他看见桌上的咖啡渍变成了鲜血,正从杨振的档案上汩汩流出,形成一个巨大的"7"字。
"林涛!"秦越抓住他的肩膀,"看着我,深呼吸!"
但林涛已经听不见了。他的拳头狠狠砸在办公室的玻璃隔板上,裂纹像蜘蛛网般蔓延开来。破碎的玻璃映出他扭曲的倒影,以及身后某个模糊的人影——戴鸭舌帽的男人正站在走廊尽头,左手举着什么东西。
"杨振?"林涛转身冲出门去,但走廊上空无一人,只有一页纸飘落在地。他捡起来,发现是一张复印的病历记录:
"7号受试者:记忆移植后出现主体性混乱,声称记得从未发生的事件...建议加强药物控制..."
秦越的手轻轻搭上林涛的肩膀。她的声音异常冷静:"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林涛的呼吸逐渐平稳。雨水从发梢滴落,在地板上形成小小的水洼。"我看到他了..."他低声说,"杨振。他还活着。"
"不可能。"秦越斩钉截铁地说,"你亲眼看见他的尸体。"
"但我没看见他的脸。"林涛抬起头,眼神变得清明,"裹尸袋拉链只开到胸口...他们只让我确认了胸牌。"
秦越的瞳孔微微扩大:"你是说..."
"指纹可以移植,疤痕可以复制。"林涛的声音越来越坚定,"如果圣心疗养院真的掌握了记忆移植技术..."
办公室陷入沉默。窗外的雨声渐渐停息,取而代之的是远处警笛的呜咽。秦越最终开口:"你需要休息。明天一早我陪你去找王医生。"
"不。"林涛拿起车钥匙,"我要去一个地方。"
"哪里?"
"圣心疗养院旧址。"林涛的眼神变得锐利,"如果真有人继承了陆文渊的研究,那里一定会留下痕迹。"
秦越沉默了片刻,突然开始收拾桌上的文件。"我和你一起去。"
"陈队已经把我停职了。"林涛苦笑,"你没必要冒这个险。"
"我不是为了你。"秦越将药物分析报告塞进包里,"我是为了那些可能还在进行的非法人体实验。"她停顿了一下,"而且...我欠杨振一次。三年前那个毒贩的尸检报告,有些细节我一直没告诉你。"
林涛的耳鸣突然停止了。世界变得异常清晰,他能听见时钟秒针的走动,能闻到秦越发梢的洗发水香气,能感觉到自己心脏有力的跳动。
"什么细节?"他轻声问。
秦越直视他的眼睛:"毒贩手腕上有个圆形疤痕,和徐志远后颈上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