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舟不是为了嘚瑟。
就是单纯换块匾额,他哪知道会带来这么大的轰动。
就在张子舟收拾屋子的时候。
一条长长的队伍,出现在县城外。
隆县人口稠密,经济发达,出现这样的队伍,不足为奇。
奇怪的是,队伍里出现一大车一大车的书箱。
书箱上面铺着厚厚的油毡布,唯恐有一点点漏雨。
其中一辆马车里,一个白发长髯、身穿蓝色绸缎的老者。
他撩开窗帘一角,眺望繁荣又陌生的县城。
“果然是物阜民丰,人杰地灵啊。”
听到老伴感慨,老夫人不禁莞尔——物阜民丰,看得出来。
还没进城,连一个本地人都没接触,人杰地灵从何说起?
老者瞥见老妻的表情,轻咳一声,解释道:“这里是我最杰出的弟子长大的地方,自然当得起人杰地灵。”
“八字还没一撇。”老夫人提醒道,“你别忘了,礼部驳回了陈胤宇的请求。”
事情是这样,陈胤宇给礼部的信,刚送到,就被顾以勤没收了,其他礼部官员压根没看到。
拦信这件事,只有老者一个人知道。
所以,从老夫人的视角,老者是倒贴。
堂堂的一代文宗,千里迢迢来县城倒贴,被世人耻笑。
“我自有主张,夫人且看好了。”老者说着,看向管家:“明日送拜帖到县学。”
管家应了一声“是”。
老夫人不解:“你不是来收徒弟吗?怎么去县学?别忘了……”
“夫人。”老者笑道,“以我的身份,在县学当个额外夫子,应该没问题吧。”
老夫人:“……”
这是唱的哪一出?!
跟在一起生活这么多年,唯独这一回,完全没看懂。
额外,就是名额之外的夫子。
天呐!
那可是穷酸夫子才肯干的差事。
“对了,管家。”
老者提醒道,“别人问,我为什么来这里,你就说是游历到此,顺便去县学看看学风。”
“是,老爷,宅子已经找好,就在乌衣巷。”管家说到此处,便介绍了一下宅子的来历。
说来也巧。
县里的县丞和主簿集体出事,主簿的房子空着,一直没人接手。
“县丞的房子在谁手里?”老者很自然的问了一句。
“不知。”管家答道,“县丞家的房契,据说被县令拿去了。”
噢。
老者脸上带着笑容,那套宅子在谁名下,就不难猜了。
乌衣巷,这个名字好啊。
不久之后。
到了乌衣巷,一车一车的书箱,搬进宅子里。
这个地方本就是富裕之家居住的,大家都不觉得奇怪,只是看到一车车书,有些咋舌。
张子舟看到了,有些佩服,带这么多书回来,一猜都是饱学之士。
将来有机会一定要拜访。
不过,他此刻没时间想这些,得好好睡一觉,明天一早回凉水镇。
于是。
双方在不知不觉间,错过了。
次日。
张子舟一大清早,坐马车,踏上归家之路。
老者,也就是元好先生,同样早早起床。
走出院子时,看到有马车经过,往路边稍稍,等马车过去后,才前往县学。
县学,大靖王朝最基层的官方教学机构。
主体是生员,也就是秀才。
上面有一个教谕(校长),两个训导(副校长)。
中层的夫子分两类:授课夫子(正式工),额外夫子(临时工)。
还有维护县学日常运营的杂役,如门斗、斋夫、膳夫。
门斗,也就是门房。
之所以叫门斗,是因为除了看门,还负责敲钟报时,打扫学宫等。
总之,这是大靖王朝科举完备的体现。
元好先生的拜帖,送进县学,不到一刻钟。
县学的教谕、训导,带着全校的生员们,一阵风的冲出来。
看到元好先生后,一个个神情激动,赶紧列队整齐,在教谕的带领下恭敬的行弟子礼。
“学生李参,率县学众学子,恭迎元好先生。”
元好先生微笑的接受完众人的行礼,再谦虚的还礼。
而后解释道:“诸生不必客气,老夫游历湖广,刚好路过隆县,所以来县学看看。”
嘶!
县学的生员们都倒吸一口凉气,世间竟有如此好事!
唯有傅藻十分惋惜,千载难逢的机会,妹夫偏偏不在。
教谕两眼放光,强压内心的激动,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
而后颤声道:“老先生驾临此处,实乃我等莫大荣幸。恭请老先生入内,为弟子们讲学。”
“恭请老先生。”其他人躬身施礼。
随后,在众人激动的簇拥下,元好先生进了县学。
傅藻急坏了,不知道老先生待多久。
张子舟到了县城,第一时间就去见了傅藻,而后才去见余昌烈。
是以,傅藻是知道张子舟只在县城待一天就走。
唉,就这么错过了。
县学,明伦堂。
元好先生端坐主位,教谕、训导一左两右陪坐。
其他夫子再陪坐。
面对着县学近百名生员,包括廪生、增生、部分附生。
先生扫一眼,就发现问题,不经意却刻意的问:“都到齐了吗?”
陈胤宇在书信里说,张子舟年方十五,面容俊俏,堂内最小的也有二十了吧。
“到齐了。”李参恭敬的回答。
“哦。”先生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知道,李参没懂他的意思。
他故意不说话。
李参立马领悟了:“还有两个本届生员没来报到,都姓张,其中一个还连中小三元。”
“小三元”三个字,音调很低,这个成就在旷世大儒面前,压根不值一提。
他是以己度人。
完全没想到,先生是刻意为之。
一听到小三元,先生立刻道:“哦,中了小三元就忘乎所以,居然不来县学报到。”
本来是想刺激教谕,让他帮张子舟说好话,他再顺势打开话题。
不料。
一直心系妹夫的傅藻,听到这话,一着急,脱口而出:“先生,他并非有意如此,而是俗事缠身,忙完就来。”
明伦堂里一直很安静,只听先生和教谕对话。
两人不说话,就落针可闻。
是以,他的话,如一声惊雷。
惹得生员们都看向傅藻。
傅藻的脸,头一回红到耳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