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嬿婉传:本宫踩碎凤冠登帝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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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遣妾一身安社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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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内,御座高悬,皇上正批阅奏章,闻报皇后求见,眉头微蹙,终是允了。须臾,琅嬅由二宫娥左右掖持,步履蹒跚,若风中残烛,飘摇而入。重裘裹身,形销骨立,几欲消融于裘氅之中。勉力行至御前,挥退宫人,深深一福,气息已是断续难继。

皇上搁下朱笔,沉声道:“皇后沉疴未愈,太医屡嘱静养,何故强支病骨,亲谒于此?倘或劳损,岂非重添霜雪?”

琅嬅缓缓直身,眸光如炬,直视那九五之尊:“皇上既知臣妾病入膏肓,油尽灯枯……缘何还下旨命臣妾去劝解璟瑟远嫁?”

“呵……,也是,你心中,唯江山社稷,权术制衡!又何尝存半分结发之情?又何曾念一丝父女天伦!”

“你步步为营,定要将臣妾逼入绝境!璟瑟……已是臣妾尘世仅存的骨血,是吊此残喘的续命汤羹!皇上竟连她……亦要生生剜却!皇上……你好狠的心肠!”

“放肆!”皇上勃然震怒,猛击御案,“富察·琅嬅!你可知此刻你能如此狂悖无状、口出悖言,所恃者何?!——全赖璟瑟将降!彼乃朕的固伦公主,未来蒙古王庭福晋,身份何等尊崇!岂容一废黜幽囚之妇为母?!朕留你中宫虚位,全此微末颜面,已是念及旧情!你竟不知收敛,反以怨怼相酬?!”

琅嬅恍若未闻雷霆之怒,只凝眸相望,目光似穿透那帝王冕旒龙袍,直抵岁月深处,曾于柳荫下唤她“琅嬅”、并肩赏梅、赌书分茶的少年郎。

皇上为其目光所摄,心头莫名一悸,更添躁怒,厉声诘问:“你如此看着朕,意欲何为?!”

“臣妾在看……皇上……可还识得当年畅春园柳下,唤‘琅嬅’的弘历?”她唇角牵起一丝惨淡甚于悲泣的笑,枯涸的眼睫终滚落下两行清泪,“今时移世易,沧海桑田。九重宫阙内,唯余端坐御座的‘皇上’……与长跪丹墀的‘皇后’。弘历……与琅嬅……早作泉下尘了。”

“你!” 皇上气息一窒,旋即怒涛汹涌,戟指斥道,“朕待你恩遇未薄!你屡屡失仪,语涉僭越,朕念结发之谊,犹存你后位尊荣!你竟敢怨望君父至此!”

“后位?尊荣?” 琅嬅忽而低笑,其声凄恻,“皇上,你们这些男子,是否皆以为,施此‘不下堂’的虚名,便是对女子的滔天洪恩?呵……”

她喘息着,昔年强持的端方,尽化此刻的凄厉:“臣妾今日便僭越一回!我富察氏世代簪缨,满门忠烈!族中纵添一‘下堂妇’,于门楣何伤?清誉何损?!倒是皇上!今日的刻薄寡恩,他日青史如镜,铁笔无情!纵有万世基业……亦难逃后人‘刻薄寡恩’之讥!”

“反了!反了!” 皇上气得龙躯震颤,天颜震怒。指斥琅嬅之手,因暴怒而微微痉挛,“朕……朕念你病入膏肓,神智昏聩,本不欲深究!然你字字如刃,句句剜心!好!好一个富察门楣之女!琅嬅,你实实寒透朕心!”

“朕不欲再见此怨怼之容!你即刻退归长春宫去!好生‘静养’!非朕旨意,永世不得出宫门一步!”

是夜,朱笔批阅奏章的沙沙声方歇,便有宫人屏息垂首,趋前跪禀:“启禀皇上,固伦和敬公主……为拒蒙古和亲之事,在寝宫大闹了一场,摔了御赐的缠枝莲纹玉簪,连晚膳的食盒也掷了出去,滴水粒米不肯沾牙,只喊着要见娘娘……”

话音未落,皇上已是面色沉凝,将手中紫毫“啪”地一声搁在青玉山子上,冷哼一声:“越发没了规矩体统!这般任性骄纵,不识大体,皆是她母亲平日纵溺,耳濡目染,方致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一旁侍立的如懿,正素手纤纤,墨锭徐旋。动作丝毫未乱,那檀色袖口上的回字纹亦只微微一漾。待墨汁渐浓,晕开一片沉静的乌光,方抬起螓首,眼波流转,若秋水含烟。

“皇上息怒。公主金枝玉叶,自幼承欢御前,长于深宫,骤然听闻远适大漠,心中自是万般不舍,眷恋皇上慈恩与皇后娘娘慈爱,方致一时情急,乱了方寸,亦是骨肉至情难舍之故。”

皇上余怒未消,眉峰紧锁:“眷恋?她这般闹法,分明是恃宠生骄!何尝有半分皇家公主的体统!朕看她……”

“皇上,” 如懿适时轻唤,“公主心结郁结,旁人恐难开解。臣妾不才,冒昧请旨,不如允臣妾往公主宫中走一遭?一则代为抚慰,二则……或可体察公主真意,婉言劝导。毕竟女儿家的心事,同为女子,或许能窥得一二端倪,寻个转圜之机也未可知。”她微微欠身,姿态恭谨而温婉,那研墨的素手已悄然置于腹前,静待圣裁。

皇上闻言,目光在她面容上停留片刻,似在权衡。半晌,他终是略显疲惫地挥了挥手:“罢了……既如此说,便去试试罢。好生劝她,莫再使性。”

如懿离了养心殿,便吩咐惢心:“去将那攒盒里新制的四样细点取来。”惢心会意,不多时捧来一个剔红牡丹缠枝纹食盒。揭开盒盖,内盛四色玲珑点心:一碟松瓤鹅油卷酥,一碟藕粉桂花糖糕,一碟奶油炸就的各色精巧面果,并一碟新蒸的菱粉牛乳糕,俱是热气微散,甜香暗浮。

主仆二人款步至璟瑟所居暖阁外。但闻阁内寂寂,间或一两声细若游丝的抽噎。守门小宫女见了如懿,慌忙欲通禀,如懿却摆手止住,只令惢心在外候着,自己轻移莲步,悄然推门而入。

璟瑟歪在临窗的贵妃榻上,一身杏子红缕金撒花软烟罗寝衣,云鬓微松,几缕青丝散落颊边,显是方才哭过。闻得脚步声响,她亦不看来人,只慌忙背转身去,抓起案头一本《女则》,胡乱翻开一页,举在面前,那书卷却分明倒持。一双水杏眼儿兀自红肿,长睫上犹挂细碎泪珠,偏强作镇定:“你来做什么?”

如懿见她这般情状,心中了然,只莞尔一笑。她也不急答话,径自在榻边绣墩上坐了,方柔声道:“听闻公主晚膳进得不香,想是御膳房伺候未合心意。我那小厨房新做了几样点心,虽非珍馐,倒也清爽适口,想着或可给公主尝个新鲜,便带了来。” 说着,示意惢心将食盒捧至榻前小几,一层层开启。

点心精致的模样与甜暖的香气立时弥漫开来。璟瑟眼角余光早已瞥见,腹中亦空,却只将那书卷擎得更高,遮住半张脸儿,冷嗤道:“‘夜膳宜清淡,过食则伤脾胃,尤忌甜腻油重之物’。娴妃娘娘此刻送这些甜腻糕饼来,是怕我积食未足,还是存心要坏了宫里的规矩体统?可见并非真心关怀,不过虚应故事罢了。”

如懿闻言,面上笑意未减,只将手中罗帕轻轻拭了拭唇角,缓声道:“公主此言差矣。《礼记·内则》有云:‘枣栗饴蜜以甘之’,甘味能悦心志,调脾胃。此刻奉上细点,非为饱腹,乃冀公主心中郁结稍舒,略添几分甘甜之意。待心气平和,容妾进几句肺腑之言。只怕这接下来的话,未必能入公主尊耳,或又惹公主生厌。”

璟瑟将手中《女则》“啪”地一声掷于榻边小几,震得那几碟点心簌簌一颤。她霍然转过身子,一双犹带泪痕的杏眼直刺如懿:“既知是讨嫌之言,又何必巴巴儿地跑来聒噪?这等惹厌之理,便是永琪那般年纪亦知避讳,娴妃娘娘饱读诗书,岂反不省?”

如懿端坐绣墩之上,身形纹丝未动:“公主明鉴。永琪虽幼,却也知‘在其位,谋其政’之义。生为天家骨血,享万民供奉,锦衣玉食,尊荣无极,此泼天富贵,岂是白得?既承此天命,便该尽其职分,为君父分忧,为社稷谋。此乃天经地义,亦为立身之本。”她微微倾身,目光愈深地看进璟瑟眼底:“此理,永琪能明,公主冰雪聪明,何以今竟迷?”

璟瑟声音陡然拔高:“好一个‘在其位,谋其政’!好一个‘天经地义’!娴妃娘娘既句句不离责任道统,那便让永琪去啊!让他去那万里之外行和亲!横竖他是皇子,是正经龙胤,尊贵无比!我算得什么?”

她胸口剧烈起伏,以纤指自点其胸:“自幼及长,何曾享皇子之遇?读书骑射,议政朝堂,承祧继统…此等皇子囊中之物,何曾与我相干?不过困守深宫,习些女红针黹、妇德女训的‘本分’罢了!今倒好,那江山社稷的千斤担,那需‘龙脉’安抚的番邦,缘何忽念及我这‘公主’?平日但言我乃女儿身,安享富贵足矣,及至需以女儿身‘安社稷’时,倒搬出这篇篇大道理,道什么‘享此供奉便该如何’?”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娴妃娘娘!尔等满口仁义、心系社稷之人,试问!那能安邦定国的将军安在?那顶天立地的男儿安在?缘何到头来,偏以一弱女子的终身,填那深不见底的壑?!”

如懿唇角微扬,似嘲讽似怜悯,曼声道:“公主岂不闻,那凤印至今悬而未落,尊舅尚能位列朝班,为的什么?左不过是借重公主这和亲的东风罢了。”

“若公主执意抗旨,倒也无妨。横竖待字闺中的,尚有一位恒缇公主。只是——”

“恒缇公主若披上那远嫁的吉服,公主口中那‘安邦定国’的将军,可就真真儿要‘将军百战’了。须得踏着万里黄沙,顶着如蝗箭雨,九死一生挣下个‘不世之功’的名头,方有望重叩圣听,换得一线‘天眷’回还。”如懿凝睇着璟瑟骤然失色的脸庞,声音愈发轻柔:“公主素以仁孝着称,难道忍心坐视深宫里生养您的皇额娘,就此失了最后的倚仗,在那冷宫残垣里,数着宫槐落叶,一盏孤灯捱尽残年么?”

璟瑟樱唇微启,似欲辩驳,终究只化作喉间一声微不可闻的喟叹,那双含泪的杏眼,空茫茫地望向窗外一株伶仃的秋海棠,再不发一言。

次日清晨,消息便如长了翅膀的雀儿,扑棱棱飞遍了六宫各院的檐角墙根。洒扫的宫娥、传膳的内监、乃至倚着廊柱嗑瓜子儿的老嬷嬷们,彼此递个眼色,压低了嗓子,言语间都带了几分惊叹:“可了不得!昨儿还闹得天翻地覆,今儿个竟…固伦和敬公主点头了!情愿远嫁科尔沁部!”

这桩悬了多日的天大心事,终究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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