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这样的现状还将持续多久。
这里人太多了。老人，女人，孩童，亚裔，甚至半兽人。毫无例外，带着伤病奋力抵抗。
或是苟延残喘？
相较于一处临时的营地，那确实够多了。可比起偌大一座城，比起它们，我们根本微不足道。
从未想过有一天，那些酒局里被当成传闻的鬼东西，会出现在我的眼前。这么真实，活灵活现，又这么死气沉沉。
被一群尸体围困了？哈！一定是没睡醒，时至今日连一次古墓都未潜入的我，怎么会遇上尸鬼群呢！
是我疯了，对，一定是我疯了。
这难道是神明对我的不敬而降下的惩罚吗？还是因为我一直以来所犯下的罪行？该死，我信奉的是夜母，祂可没教导我们遵循什么公正秩序，罚也罚不到我头上。
活人，被一群尸体围攻，真是个够冷的笑话。可除了强打精神，我们又能怎么办？
看看这些人吧，从最初的恐惧，因对死亡的抗拒而愤怒，最后面对看不到希望的未来而麻木。这些天来的挣扎，真的存在那么一丝一毫的价值吗？
如果有那么一点脱困的可能，至少那还有点盼头。可实际情况是我们的人手在减少，它们的数量却在增加。
如今干的都是些什么活？
现在好了，不仅要把这群活动不能的鬼东西拖到柴堆里焚烧，以防剩下半截的它们，蹦跶起来捅穿你的腹部。还得烧掉那些撑不下去的倒霉鬼，防止躺下的尸体又“站”起来。
我从来没听说过被尸鬼杀死的生物也会变成尸鬼的，这算什么？恐怖故事集被作者打上了补丁？
它们在增加而我们在减少，难道我们得烧光这座城才能得到解脱？
我只是玩匕首的，不是刺客，也不是伙夫，更不是纵火狂！
“嘿，莎拉，过来搭把手，这家伙太重了。”
那个叫莎拉的丫头运气真不错。准确地说，是和她同一批抵达营地的，全是受神明眷顾的家伙们。
能以那样虚弱的姿态活下来，可是了不得。当时都快决定将他们做下一批薪柴得了，没想到还能恢复活力。
真是见鬼，要是我有他们三分之一的运气，也不会在这该死的时间，选择来到这该死的哈兰。
“清点下人数，桑切斯、伯劳、施泰德、尼莫……”
又是七个人，这营地还能有多少组“七个”拿去消耗？等有力气挥舞刀剑的家伙们死完，就轮到我们这些负责后勤的了，最后谁也不能例外。
这真让人发笑，难道要让我一个斥候去跟那群切成几段都要嚷嚷的玩意儿正面对付？这是哪儿的酒馆笑话。
“别对那堆不会喘气的东西出神了，扯下他们的名牌，把木柴砌好，一把火送他们回归流金河。别总感时伤悲地，像个没长大的小姑娘。”
生长环境太安逸的小孩就是软弱，让人头疼。
真是羡慕……
“可你也是个姑娘，而且艾许你也没大我几岁。我只是……”
莎拉红着眼睛，跪在这堆躯体旁，扯下缝在他们胸前的布片，上边潦草地书写着他们各自的姓名，一如他们如今潦草的模样。
这里臭烘烘的，仿佛置身于某个垃圾填埋地。谁能想到，不久之前，这里还是一处公共的街心小花园，为建筑林立的哈南这座砖石丛林增添许自然的颜色。
聚集起来的幸存者们将这段街区封闭后，这里便成了通往终结的余烬堆。永不消散的黑烟，让每位精神还没彻底崩溃的幸存者，都抗拒着这里，甚至恐惧——他们怕不知何时就成了这缭绕黑灰的一部分。
“你只是想确认，你家失联的小男友会不会眼睛瞪地多大，躺在这群家伙中间。那个叫凯莉，嗯，不对，这是个女性的名字……”
“凯文是我哥哥！而且，我从没期望他出现在这里。他只是去寻找物资了，还没死去！
“还有，你就这么无情，没曾想过这些人是为了保护这里，保护我们，包括你我在内，而牺牲的吗？他们的死并不是没有意义的，请你至少尊重一下他们。”
莎拉猛然抬头，深深吸了好大一口长气，对艾许吼道。她眼睛直直盯着艾许，晶莹闪烁。
对此，艾许却只是眉头短促一皱，缓慢站起来，走到莎拉旁边，沉稳地弯下腰，双手搭在对方肩上。
嘴唇微张，艾许清淡道：“听着，莎拉。我知道现在是你经历过最糟糕的时候，我也是。这种糟糕也许，不，一定是比你预想的‘正常’生活的糟糕，还要烂上几百上千倍。但我不一样。
“我现在要告诉你一件事，死亡就是毫无意义的。比世上任何差劲的事都要无意义。
“也许你之前拥有着一个幸福的家庭，有一个疼爱你的长兄，有一帮和睦的邻居。这些让你觉得，他们的死，意义重大。但是我要告诉你，这些都没有意义。
“你会死，我也会死，每个人，每个存在都会，除非你是高高在上的神明，不然这只是时间问题。这是我很小就明白了的事。就算我们侥幸从这里逃了出去，未来也会倒在某个不知名的小地方。
“他们为了保护我们而将成为这堆灰土的一部分？别说地太高尚，他们是在保护自己，不是为了谁去牺牲。我们也只是为了自己，才做着不停歇的工作。没有谁想去死亡，因为没有谁想成为这堆呛人的飞灰。
“我告诉你，只有活着的人，像你一样，才能谈论意义的所在。什么才有意义，活着才有意义。我们只是被‘活下去’这种念头被迫选择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成为你口中意义的那部分。
“你觉得我很自私，是的。随你怎么说，我的确不想成为被扫进尘土里的部分。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和那些负责‘清道’的家伙对换，这个营地只会更快崩溃掉，因为我很清楚自己的能力。所以你瞧，这下意义不就凸显出来了吗？
“现在，如果你真的想做点有意义的事，那就赶快将这堆东西烧了，好让我们返回队长那述职。”
说完，艾许夺过莎拉荷包里揣着的可复燃火把，吹亮火星，随手扔到了干草上，点燃了这堆躯体。
突兀窜出的焰火让莎拉跌坐在地上，并一连退了好些距离。
可比起那灼热的火焰，更让莎拉发怵的是艾许低头看她的眼睛。
直勾勾的，明亮的火光让她那棕褐色的双眸愈发漆黑。
回去的路上莎拉沉默不语，这让艾许有些伤脑筋。她想自己的话语是不是有一些些的重了，毕竟每个人有自己不同的价值观，况且对方只是个普通的小女孩。
她们之前活在“不同”的世界里，往后也该是，说这些干嘛呢。艾许啧着嘴。
她心情确实不好，但那也不是因为莎拉。
莎拉的眼光或许还比较窄，但艾许不同，她看得出营地的人手已经吃紧到相当程度了。不然搬运遗骸这种工作，轮不到只交给两个小丫头来做。
而且最近焚烧的幸存者数目正在上升。职业本能使她去观察了哪处街口倒下的人数最多，几天下来，她发现这些街口所需的防御力度愈发加大。
这相当不妙。尸鬼注意到这里了？在往这边集中？它们会群体合作？别说胡话了！
艾许庆幸哈兰还有头脑清醒的家伙，他们在第一时间以福特街为据点将前后半个街区路口给封堵了。虽然过程可能有些不太“人道”，但事实证明他们是对的。
至少这给了后续抵达的幸存者一处喘息的地方。艾许自己就是受益者，所以她不认为当初因这个决定而牺牲点什么有什么不对。
如今也一样。
以高耸成片的房屋为节点，筑起墙体，并不时派人出去剿灭游离的尸鬼，以防被集群盯上这里。就目前来说，这延缓了营地里绝大部分人的死亡。
但资源终究是有限的，而人手都算是消耗品的一部分。艾许听过莎拉她那小地窖里的事，她不认为福特街营地会比那地方的结局好上多少。
路过某些街口，能看见木制的篱墙，这些新修的东西在年代悠久的哈南城中格外扎眼。崭新不意味着结实，事实上，只有被不断捣毁的东西才会一直保持初现的模样。
这些墙体给人的安全感一天比一天下降，艾许觉得如果它们被尸鬼们骤然推塌了，也不是件让人多惊讶的事。
但没人会乐意看见那副场景的。
话说起来，在鄙夷这些不牢靠却不得不凭依于它们的建筑时，她忽然意识到这一路上是否有些过于安静了？
以往的路上，可不会真让她们回到所属的队伍里去，再重新分配任务。往往是半路上就被拉去帮忙，加固篱墙、运输伤员什么的。人力愈发吃紧的当下更该如此。
更何况无论是运输物资，劈砍木材，伤员哀嚎……各种杂七杂八的事，总会保留有些许噪音。
可现在，瞧瞧这四周。别说人影，就连响动，除了她俩的脚步，与小推车破木轮的吱嘎，哪还有什么声音。
嗒嗒，嗒，嗒……
艾许的脚步逐渐慢了下来。
“莎拉，那个凯文，或者你家里人，有教过你什么防身手段之类的吗？”艾许咬了咬牙，“我说最好是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