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凯文，就是你？”
“是的？”
“嚯……看来我得稍微改观想法。”
艾许百无聊赖道。如今她浑身被包扎地严严实实，与眼前这年纪相仿的男孩一个模样。
作为伤号以及独自拖延了尸鬼施法者们相当长时间的人物，往人群中一站，都会是焦点话题。嘛，艾许也活成了自己讨厌的模样了呵，所谓的英雄角色，她可从未期望过。
不如说艾许不喜欢被这么注视着，即使这些赞许目光与窃窃私语能满足不少人的虚荣心，但这与她的职业习性有悖。
阴暗又肮脏的角儿推台面上来了，不是去投机背叛当线人，就是快犯事闹大成死人。天下哪来那么多，呵，光辉时刻，让无关紧要的你闪闪发亮？
上边是艾许一个前辈说的话，在她几岁时候呛她的戏谑话。她倒还记得，那家伙没过两年就因为截胡了一位大领主的稀罕物件，被通缉到死。哼，真不错，以身作则。
简而言之，艾许这下不用充入后勤队里给某个小家伙当“人力运输车”。好一个无所事事的街溜子——这状态艾许挺满意的。
本想去找找莎拉那个丫头，结果阴差阳错寻到凯文这里来了。
凯文遭受变故，折腾后倒是特殊了些。囿于被遏制在转化中间态，虽然灵魂上依旧是那个小伙子，但**上却类似于尸鬼那样靠着魔力带动。
不需要食物，不需要休息，不需要睡眠……好吧，还是需要一段时间来放空思维的。即使工作再久，劳损组织也会被深植体内的法阵修复，而不用担心力竭。
至于劳累感，于凯文而言，躯体那不断损毁与完善带来的酸痛与麻木，已经把其他感觉给覆盖掉了。随着慢慢适应，说不上好与坏。像拖着躯体行动的人偶，却比那些炼金机偶人性许多。
好处说完了，至于坏处么……凯文选择将其抛在脑后不去多想。苦恼没有益处，只要能帮助莎拉这唯一的亲人，在这场劫难中奉献全部。如果能度过难关，那就很不错了。
将死之人，不敢太多奢望。
艾许瞧这家伙病殃殃的样子，没想到体能倒是不错，揽下多数活计，还能挂着个笑脸。
初次见面那会，见他浑身伤口与绷带，还有皮肤上那些不妙痕迹，以及胸口那块莫名其妙的发光玩意儿，艾许真觉得这家伙是不是被术士从坟堆里刨出的，额，“素材”？改造成的不死玩意儿。
艾许只听说过这种事，以为终于看见真货了，直到安可给她介绍凯文的身份，才知道原来这家伙就是那丫头担忧的老哥。
“什么意思？”凯文不理解。
来营地的路上他俩没有什么交流。一来他们伤势都重，精神状态相当糟糕；二来两人又不熟悉，夹在谢莉与安可这两位中间，看她们急匆匆的样子，也不好说些闲聊话。
“啊，莎拉在营地里常提起你。我早觉得你肯定死外边了，她非要坚持你还活着，看来是我想岔了，了不起，了不起。”艾许点头道，语气淡得出水。
“你见过我妹妹？她还活的好好的！我就知道！”听见莎拉的消息，凯文仿佛回到了没受伤那会，连扛着的耗材都丢到地面了，抓着艾许肩膀摇个不停。
“嘶——打住，打住！”艾许轻松挣脱出凯文的“钳制”，揉着发酸双肩，心中牢骚不绝——要是没受伤，别说抓住，连碰都碰不到，真疼……
“好不好这种标准，我可不确定，只要人在哈南郡这，没谁能说自己‘活得多好’。但我能保证，她肯定比你这鬼样子好太多了。”
“嘿嘿，那是万幸。”知道自己激动超过了，凯文不好意思地活动着手腕，笑道，“如果她真的遇到了什么事故，那我也……”
“喂！小伙子，这东西怎么摆的？”
来不及等凯文多作休息，身后已经有人开始催促起来，没办法谁叫他是这里唯二知道怎么把耗材摆放到安可想要位置上的人呢。
在来时的路上，安可向艾许了解情况后，就利用模型给他们展示了一会要做的事，并让二人不求甚解地记住了。现在艾许因伤势缘故，而作为核查人员满街巷地奔走，至于一线行动人员，自然落到了凯文头上。
“来了……艾许，替我向莎拉报个平安，万分感谢——”
话音随距离拉长逐渐模糊不清。
真是忙啊。不过也好，艾许看着前方灰蒙蒙的天空，长叹一口气。这样忙起来啊，总比在砖墙森林里逃窜，好上几万枚金加尔了，谁都不换……
凯文如此，整个营地如此。跟以往不同，这种洋溢干劲而非出于死志的气氛，已经两三个月没有过了。
要说这里谁最忙乎，那还得看看顶住压力的这家伙。
“大人，东西是要放在这里吗？”
“是……不对，不对！请把宝石堆往那边再挪一挪。如果难以判断的话，可以拿一条绳子来当尺子，精度真的很重要。”
安可被呼喊声唤回神来，见着对方把位置摆错了，赶紧高声提醒。可即使使出浑身解数，嗓门也就那么大点，这让她相当沮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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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得益于这么长时间同尸鬼抗衡，以及巡逻警戒的经验，对方的听觉是相当灵敏，隔着老远还是听清了安可的指令。
要是有几堆通话匣子就好了，一人一枚，多方便。
这段时间安可忙着用卢恩维系她自家的单向结界术青春版，并将其逐步固化为法阵。
与龙息地下那庞大的法阵不同，安可目前远做不到那种程度。受到之前地下海船上的防御阵法启发，她学着用联合交错的方式，布置鱼鳞样的结界矩阵，像是为这处小营地穿上一套盔甲。
这种联合矩阵要能如预期发挥功效，自然不能只依靠卢恩的自发性——像她之前在地下洞穴布置光那样——还需要可靠的魔力供应。
要让安可独自供应包绕营地的结界矩阵，估计把她榨干也办不到。哦，不对，安可似乎榨不干。不过她那点魔力上限，要同时维持这些玩意儿，真不是杯水车薪足以形容的。
她需要借用外物，就像海船上那些法阵借用灵魂石那样。
但这儿可没灵魂石供她挥霍，况且她还没学到笔记上有关灵魂石运用的章节。幸好安可之前在图书馆里学地杂，有其他办法解决这事。
她决定效仿先人，玩点复古的花招。利用宝石蕴含的能量，驱动法阵运转如常。
按照常理说，宝石性质特殊，多数时候仅作为介质参与到施法过程中，而非直接作为魔力供应源。后者更像是灵魂石能做的事。
但有一种宝石除外，完美品质的青金石，当然能达到无瑕品质更好。这种耗材呈现魔力炽燃般的深蓝色，其性质也适合用于纯供能上的用途，仿佛它就是为当做法阵燃料而存在的。
其特殊性甚是流传于各神殿内，目前为止，没有哪一方教派使用其作为祭礼用具。传闻不知出于何种缘故，神明都不待见这东西，也不清楚是真是假。但基于此，富庶之人都乐意用它装点一些自己私密的空间，神鬼不见嘛。
据《奥术与自然哲理》中记载，很早之前施法者们就发现了这玩意的作用，并将其应用于脱离施法者维持的施法，即法阵的雏形中来。安可闲暇时，自然去了解了这东西的应用。
原理相当简单。先说具有魔力的宝石会以一定的频率及波动，往外逸散掉封存起来的魔力，就像再宝贵的玉石终究会褪去光泽。要想利用魔力，自然是要加速这个过程的。
如何加速？很简单，古早学者就发现了，只要将宝石置于同样频率波动的魔力环境中就可以了。也就是说，只要使用震荡这种新手级魔法，对其逸散魔力本身进行调谐，就能触发正反馈。
其中难点只是去感受测量宝石自发的频率波动大概是什么情况，对于灵视天赋高的，这甚至不算什么难点——他们能“看”见魔力嘛。
这种办法后来推广到了激发魔具之上，就像那些搓水晶球的野生预言师，他们对那东西摸来摸去干嘛，自然是为了调频了，一个破球摸着又没啥感觉……
事情到安可这里就不太一样，她虽然洞察术随便用着，但视角总和效果描述的不太一样，她可无法直观看见。可她处理起来却更轻松了，因为她对魔力波动敏感度，那可不是常识能解释的。
安可要一片区域一片区域地去挨个布置，相当于要把整个营地绕一圈，动作还要快，工作量让人身心俱疲。
如此数量庞大的青金石，要一下子拿出来，常理来说不太现实。可巧在营地就定在塞薇娅庄园旁，这地头可比之前凯文他们藏身的小庄园大上许多。
经过该处负责人汉默队长一顿熟练搜刮，不，搜集后，他们有了不少的份额。庄园的原主不在哈南郡，这只是他名下一小部分资产，而管家也都死掉转变了，相信事后不会有谁指摘他们，告诸德克邻的。
再说，哈南早从德克领独立出去了，这里陪审团的人还剩多少？就算活着的，不也受益于这些人道物资？安心用啦。
机械重复却并不繁杂的工作让人精神不振。诶，好消息是安可她不用步行走路，毕竟会风行嘛。嗯，高兴不起来……
谢莉在来的路上因为塔托斯的命名，即除名序曲的缘故，说先行一步前往哈南郡的档案库里寻找资料了。让安可带着这俩伤号，去营地支援。
时间紧，安可速度可快了。但没想到这里会出现尸鬼施法者，以至于她不得不去布置全方面的单向结界术。现在要是谢莉在这，她也不至于被这工作焊死在这里。
重复性步骤不占头脑资源，让她能一边布置一边思考些之前的琐事起来。
一方面，是因为之前搭救艾许时引发的爆炸。那真是预料之外，安可从未想过释放能量会如此……彻底。
她敢用爆破的方式收尾，是了解到了谢莉这段时间，一直都使用积炎行动。那么在范围内的魔法，想必也不会受到某些家伙的注视。
然而这次动静闹地过大，远超一个“小小”积炎的动静了，谁知道会被什么注意到呢。真是事在当头时愉悦得不行，劲头一过就在后悔。
当然最让安可感到不和谐的是，那群尸鬼施法者的行为。
在千钧一发之际，安可顺着艾许指的方向，赶到了正面交战的巷尾，阻挡了漫天的火球。这一幕像极了当初连绵破空的火花术被拦截半空，只不过释放结界的人换做了安可。
奇怪之事就在那时发生了。
单向结界术被撑起来挡住第一波攻势后，安可都在担心，这摇摇欲坠的青春版结界对上火花术升级版，是否还能抗住更强的火力。毕竟单靠安可魔力的量，引发的质的提升，到刚才差不多就是极限了。
面对这随时可破的结界，别说没脑子只知道攻击的尸鬼，就是有脑子，也知道再来两次。但那群尸鬼非但没有继续释放火球，反而哼唧着退散了。这简直有违常理！
这事情，到现在安可都没想明白。但却有着莫名的思索，好似一种直觉，总觉着自己忽略掉了什么。
是什么呢？
安可的施法连绵不绝……
“要来一杯吗？”
格雷特拿着度数不高的小麦酒递到安可跟前，佣兵生涯丰富的他，接触过的施法者也不少，早对这个群体祛魅了。虽然不理解，但也不排斥。
只是像安可这副模样就已经四处闯荡的施法者，他也头一次见到。
“唔，不用了，谢谢。”安可挪了挪，习惯性拉开一点距离。
安可坐在离篝火最近的地方，吃着烤肉，肉是她自带的。看着劫后余生的这群人，唱着德克领的民谣，跳着环手舞。她没有加入他们，她并不属于这里，不过她看着这幅场景感到了一抹，开心？
不太理解。
这场灾难毫无疑问是施法者造成的，这个群体中的某些家伙，行至高处就会逐渐忽略掉属于生命的价值，自以为掌握了比肩神明的权利就会蔑视其他。这是他们的观点。
虽然拒绝了酒杯，但安可还是递出了一串自己“宝贝”着的肉串回礼。
“莎拉，莎拉！”
工作到天黑才结束了结界的布置，虽然安可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先一步休息去了。但还有俩负责核对是否有缺漏的，到现在才姗姗来迟。
“凯文，哥哥！”
声音在人群另一头。
“好了好了，能不能看在你们大英雄的脸上，为我俩让个路？你妈的，能不能尊老爱幼！”
艾许的耐心早就被消磨殆尽了。
推开拥挤的人群，两人在篝火前，在众人簇拥中拥抱在一起。刹那火光似乎都明亮了，随木柴噼啪声跳出几粒火星，又被庆贺的众人踩灭。
两人变了许多，即使相拥也要注意，那突兀而灼热的过滤器。但夜空不曾变过，仿佛一切都还是从前。
“呵，真老套……不过确实不错。”艾许咂嘴评判道。
确实不错。
安可看着，想着。
她不忍去破坏这样的景致，所以她没有说出那件事。
法阵在崩毁的边缘，海锚何时会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