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何出此言?”
徐嬴眼睛合上复睁开,使劲吞下怒气,朝着屋外唤道,“进来吧。”
未关的门外几声窸窣,不消片刻便有一人进来。
来人半边脸上爬着可怖疤痕,一进屋就扑倒在徐青婉脚下,泪若泉涌,“小姐,你果然还活着!”
那张脸被大火烧过,声音亦有毁伤,可那多年陪伴的熟悉感,那从小听到大的一声小姐,都做不得假。
“孙,孙嬷嬷?”徐青婉双手颤抖,抚上孙玉桂面上疤痕,“你怎么,怎么会变成这样?”
“哼,这就得问问你那好王爷了。”
徐嬴皱起眉,怒火烧得口干,但他实在喝不下夏侯霁府中的秽水,只得干咽口水。
“不过,你现在也问不着。”
“父亲?”
算算时间,夏侯霁也该下狱了。想到这儿,徐嬴满是黑雾的脸上才有一分光亮。
“你说。”他垂眼向孙玉桂示意。
后者受命,抹过眼睛,张口便将经年累聚的怨恨和委屈一股脑倒出,“当初小姐借病故脱身出宫,只有老奴一直陪在身边,小姐可曾记得?”
“嗯。”
“可是后来,夏侯霁这禽兽的爪牙找上了门。”孙玉桂眼底染上恨毒,“他们将老奴迷晕,带走了小姐,又在屋里放了把火,企图烧死奴婢。”
“幸得先……聿王殿下出手相救,老奴才能死里逃生。”
徐青婉双眉颦蹙,此些言语重重砸进耳中,疼痛蔓延至太阳穴,“可,他与我说的是,已经将你安顿妥当。”
妥当个屁。
孙玉桂差点要朝地上啐一口唾沫,碍于徐嬴在场,硬是忍下,“小姐,您仔细看看奴婢浑身的伤疤,这便是铁证啊!”
徐青婉对夏侯霁的信任被这铁证击碎,眨眼间天旋地转,一口气堵在心口上不来也下不去。
便是喘着气,她嘴上依旧不变,“不,不会的,他不会骗我。”
“他不会的……”
孙玉桂忙起身为她顺气,向徐嬴求助,“相爷,这……”
徐嬴虽是十分心疼,但更不愿见她继续自欺欺人,被困死在夏侯霁这歹毒的局中。
“婉儿。”
神思游离的徐青婉听闻父亲呼唤,抬起头来。
“先是助你假死,再是毁尸灭迹,最终移花换柳,从头至尾的每一环,皆为夏侯霁精心策划。”
看着女儿泫然欲泣的模样,徐嬴缓了声音,叹息道,“他使人放火是担心先皇觉察不对,事后追究,以火掩人耳目。”
“烧死孙玉桂,一是要除掉知情者,二是想令你身旁无人,只能依附于他。”
他握住徐青婉的手,“然而要想掩人耳目,光有一个孙玉桂的尸体还不够。”
“你可知,那具顶替你的,被一把火烧毁的尸体,姓甚名谁?”
答案呼之欲出。
徐青婉嘴唇微张,泪水于眼眶打转,似有钝刀在心尖上边割边磨,疼杀人,却叫她半声也喊不出来。
“就是你所说的恰巧。”徐嬴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吐出,“那具尸体,正是耀王妃程凝。”
“程凝之死,并非巧合。”他神色冷凝,“把人带来。”
门外侍卫闻声,将满身血痕的人拖了进来。
碧山被扔在地上,眼角嘴边均悬着红,衣衫全是刀口血痕。
“耀王妃这一身份,是夏侯霁早便为你准备好的。”
“所谓的遭遇刺杀,不过是他自己杜撰的一出戏,只是为了让你顺利入他王府,成为他的王妃。”
“所以,程凝不是死于刺杀,是……夏侯霁杀了她?”泪滴滚落,滴在钝刀割开的心口,又烫又疼,徐青婉止不住哆嗦,“所以,程凝……竟是因我而死?”
望着丧魂失魄的女儿,徐嬴亦心如刀绞,他想否认,可再难接受,事实也是如此。
“为父可以支使孙玉桂,却不能收买夏侯霁的心腹。”
倘若他能,又怎会放任自己的女儿在这个鬼地方受罪?
徐嬴一脚狠狠踩在碧山的伤处,后者痛呼,“是,这一切,都,都是王爷的计划。”
“不可能,不可能。”
“不是这样的。”
“父……”
眼看徐青婉情绪失控,徐嬴一扬眸,侍卫手刀一落,人便瘫倒在孙玉桂的怀里。
……
安阳侯府。
“你,你个忤逆不孝的竖子!谁给你的胆子,敢绑你老子?”
“百里寻真,你给老子松开的,看老子不打断你的腿!”
“老三,你现在给为父松绑,为父既往不咎,否则……”
安阳侯百里肃的愤怒,隔着紧闭的房门也能听个一清二楚。
忤逆不孝的竖子百里寻真适才亲手捆了自己的老父亲,把人锁进屋内。
此刻,他身心悠闲,正一只腿撂在椅上,歪着头嗑瓜子。
“我说老头,消停些吧,那喜宴有什么好吃的,待会儿连人带骨头叫人家给吃了,我上哪儿再找个爹去?”
“你个混账东西……”
院子里的人早已清散,百里寻真身边只留一个打小跟着他的仆从十全。
屋内骂声层起,十全小声为他不平,“公子,咱就任侯爷这么骂下去?若不是侯爷自个儿神志不清,非要跑去站队靖王,您也不至于用上这种手段。”
瓜子皮从口中喷出,百里寻真被他这么一说,差点呛着,“你是见我这般,所以胆子也跟着长肥了?还敢说起你家老侯爷的不是了?”
十全递上茶水给他顺口,“奴才只是实话实说。”
一口热茶入喉,百里寻真挑眉笑道,“神志不清这词,用得倒是不错。”
“由他喊吧,总比进宫去让人砍了头强。”
放下茶杯,百里寻真继续嗑起瓜子,时不时抬头,与天边圆月无声交流几句。
骂声没多会儿便消歇,十全从窗间缝隙往里觑,“公子,侯爷他好像,睡过去了。”
百里寻真拍拍手起身,开门将脑袋探进去。
床上的百里肃被五花大绑,只能蜷着身躯,可这对他的睡眠并无妨碍,呼噜照打不误。
短叹一声,百里寻真近前去,为自己的老父亲盖上被子,低声嘀咕,“就这模样,还想跟人家造反呢,被窝里做个梦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