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堂离常平仓的真相,只差一个证人。
少了这一个环节,韩晚、市舶司、转运使郭琇、驸马……他们的证据链就不够完整。
换言之,少了这一个环节,就无法将他们定罪。
面对鞫司官的问话,韩晚一口咬定,市舶司所有的抽解、博买价格,都是与三司、转运使商议定了的,
“所有货物的抽解、博买价格,可都是本地的转运使司来监督执行的,我们可没有权力自己乱改,况且,这收上来的税钱,也是要向转运使司交纳,还有转运按察使和提举刑狱司监督。一切,都有账可查。”
韩晚将自己摘得很干净。
而真实的情况也是如此,市舶司所有的账目,明面上看起来都没有任何问题。
韩晚也并没有往家里拿过一分钱。
这一点,他做得非常小心,也许是因为家里曾经商的缘故,他一直对银钱非常谨慎。
见鞫司官问到自己的盈收时,韩晚笑了,
“司官,我身为杭州市舶司主事,也是从四品官员。按规定,每个月有40贯薪俸,还有15顷职田和35石禄粟。另外,我一年还有10匹绫、30匹绢和50匹绵。我家里十五个长随、下人的衣食和餐钱也是有的。这些薪俸足够养活我一家老小,我何必再去贪?”
“既如此,为何番商要告你过度折损、克扣货物?为何,杭州商人又要告你违规抽解细色货?你既说自己不贪钱,那么,你为何又要在商人货物身上动脑筋?”
“我还是那句话,这些东西,我都是替别人做的。说到底,我不过是个跑腿办事的,上面让我怎么做,我便怎么做。”
韩晚仍然一副委屈巴拉的样子,
“我在杭州市舶司整整十年,一直以来都小心谨慎,从没有往家里拿过一文钱、一片茶、一点香药。我只守着那点薪俸过日子,鞫司官可去我家中查访,我家里的下人女使,都不曾多用一个。有人给我塞过礼物,我也都退了回去,什么都不敢往家里拿。”
“细色纲呢?”鞫司官问他。
“细色纲,也是按照咱们的法度规定收取的。这是皇室的专供纲运货物,一应东西都收入内藏库,历年如此,司官若有疑,可寻了内侍省的宫人,去内藏库查访。那里也有细色纲的底账,一查便知。”
见韩晚推卸责任,鞫司官微微一笑,劝他道,
“韩舶使,你利用细色纲给驸马送钱送东西,这事已经闹得汴京人尽皆知了。我劝你还是都说了吧,免得咱们在这里互相耗着。”
“司官,他是皇室,是驸马,若你是我,你又能如何做?”
韩晚苦笑了一声,“咱们不过都是底下做事的,说破了,比平头百姓也高级不到哪里去。现在出了事,你可以说是我给驸马送东西。但没出事的时候呢?我年年承担着押送细色纲的压力,何尝不是个有功的?”
面对韩晚的极力狡辩,鞫司官无法,只能先停了问话,转而去寻更加有力的证据。
突破口,就在他的亲家公朱紫瑱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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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晚在被关进大理寺不久,朱家员外朱紫瑱也受到问询。
刚开始,他还想为自己申辩,但看到鞫司官拿出朱娘子送来的证据后,朱紫瑱没话了,他叹了口气,说出了一切。
虽不知白家的事,但他将韩晚指使自己做的事,全吐了个干净。
“除了我,两浙还有一些商家与他往来密切,明面上看,大家都是执了市舶司的交引文据,货物的贸易、运输也极为合规。但实际上,这些只不过是个幌子,他真正用商家做的,是帮他将货物偷到别的地方去。”
“你说的‘偷’是什么意思?说明白些。”
“司官,你也知道,货物一旦登记造册,就总会有迹可循。但他们从商人这里取了货物,总要寻个由头,将货弄出去,变成他们自己的。这‘洗货’的方式有许多种,或是运输途中的折损、毁坏,或是有山贼抢劫,或是遇大雨、洪水。这些花样,都能够顺理成章地将货物私扣,地方转运使司也是查不到的。”
朱紫瑱称,韩晚利用朱家,过度私扣、折损,每年使市舶司收获大批货物,非法所得竟高达上百万贯。
这些信息,也间接证实了白锦堂、徐评、宋七、林振四人记录的真实性。
商家的货运抵杭州港之后,牙人清点了货物,将一部分细色货改为粗色货,再根据韩晚的指使,以废弃、损坏等理由,扣除其中一部分货物。
这些扣除了部分,朱员外再另外派人将其转运到其他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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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与白家不同,白家有自家的船队可用来漕运,而我们只能雇佣厢军、船工来帮忙运货。但好在,会有人指派给我们,走的路线也是对方一早就设定好的,全不用操心。我们只需将货交出去,若途中遇贼人抢劫,我们便向本地州府报官,等三司批复赔偿和文书。”
朱紫瑱说,偶尔他也会派人亲自押运货物,“我们将货物运到常平仓,囤在那里即可。”
白玉堂当然知道常平仓,自家的货物也有一部分被运到那里,他只是不明白,千方百计私扣出来的货物,为什么没有私卖,而偏偏运到常平仓囤积起来。
“为何是常平仓?”开封府的鞫司官问韩晚。
“司官,郭琇让我做什么,我照做就是了。有些事不必深究,有些话,自然也不能问。我只负责向常平仓里送货,至于他何时取、取多少,我就不能问了。”
“你可知,郭琇是两浙路转运使,你说自己是受了他的指派,若无证据,这便是诬陷,是大罪。”
“司官,我如今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诬陷他一个转运使,对我有什么好处?”
韩晚苦笑,“常平仓是封桩钱库,是驻军管辖的地方,我一个小小的市舶司官员,与地方军队没有任何关系。我何必拿这事来骗司官?确实是郭琇叫我将货送到那里的,司官,你们派人去查,里面的香药、珠犀等物无数,一瞧便知真假。”
“韩舶使,你说的这些我们自然会查。但问题是,现在一切证据都只是指向你,是你利用市舶司去私扣、私运货物,也是你,利用细色纲,向驸马和其他官员行贿。可是这一切,都与旁人没有任何关系。你若说自己是受人指使,就拿出证据来。”
“司官,我说的都是实话,常平仓的货物运输,都需得有转运使的手印花押,这证据还不够么?”
鞫司官摇了摇头,“韩舶使,郭琇身为转运使,常平仓本就是他管辖范围内的仓储,且常平仓历年来的货物出入记录,都没有问题。你如何说,这些货,就是从你市舶司出来的?若无证据,便是胡乱攀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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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晚拿不出证据,仅有朱员外一人的证词,也不足以将郭琇定罪。
审讯一度陷入停滞。
“谁能证明,常平仓里的货就是市舶司出来的,而且还是受了郭琇的指派,将货物巧立名目,又被存入常平仓?”
鞫司官问,眼见就少了这重要的环节,证据链便不完整,司官也非常头疼。
子宁到开封府递交证据时,打听到对韩晚的审讯被迫停滞,他将消息带了回来,
“韩晚称,是转运使郭琇让他这样做的,但这个说法在鞫司官眼里,就是诬陷。除非派人在常平仓埋伏,能够人赃俱获,将郭琇捉个现形,才能算数。”
“现成摆在眼前就有一位,能帮我们,”
白玉堂突然眼睛一亮,他站起来,柱着拐杖一跳一跳地蹦过来,“你们还记得那位博陵崔秀才么?他可是执北苑的茶引,去过常平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