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只打算耽搁半日,帮楚阿爷摘下那树梢间黄澄澄的梨子便继续赶路。
谁知,摘梨子只是开端。
清理那些带着虫眼的、摔烂的果子,扫拢满地枯黄的落叶和折断的细枝,楚阿爷又不知从哪个角落翻出个积了灰的陶罐,执意要熬煮梨膏……这一番折腾下来,日头竟已悄然西斜,在天边燃起大片绚烂却短暂的晚霞。
吕英和白辰看着再次暗沉下来的天色,凑到一旁低声商议了几句,最终无奈地一摊手——得,看来今日是走不成了,索性再歇一晚,明早天亮再动身。
阿绾心里却是偷偷乐开了花。
她刚刚喝了两大碗楚阿爷熬煮的、热气腾腾的梨子膏。
虽说比起记忆中阿母姜嬿做的,少了甘甜的大枣、晶莹的冰糖,甚至几粒增色的枸杞,滋味寡淡了许多,但那股梨子特有的清润香甜,依然远胜过干硬硌牙的黍米饼。
温热的膏液滑过喉咙,仿佛连这一路的疲惫和心底的惊惧都被稍稍抚平了。
她笑眼弯弯,像个殷勤的小尾巴,跟在楚阿爷身后,帮着添柴看火。
橘红色的灶火映在她略显苍白却此刻泛着红晕的小脸上,显得格外乖巧。
手上忙着,她也没忘了自己的老本行,见众人的发髻经过一日奔波早已散乱,便拿出工具箱里的梳篦,手法利落地为吕英、白辰、樊云、辛衡一一重新梳理。
或是紧实挺拔的校尉髻,或是规整的博士髻、吏员髻,经她巧手一番整理,几个原本有些灰头土脸的男人,顿时显得精神利落了不少。
樊云和辛衡也围坐在灶火旁,一边看着阿绾忙碌,一边与楚阿爷探讨起食疗药理。
樊云对那梨膏能润肺止咳啧啧称奇,辛衡则更严谨地补充着梨子性寒、需配伍得当的医理。
楚阿爷虽咳嗽不时打断,却也难得地打开了话匣子,说起一些民间偏方,几人相谈倒也热闹。
另一头,老岳头带着他那四个同样瘦削但力气不小的伙计们,在杂物房里翻腾了一下午,最终也只是对着空荡荡的米缸和见底的盐罐发愁。
这茶寮地处要冲,每日往来骊山大墓的甲士、押送物资的民夫、甚至一些低阶将领,都会在此歇脚,消耗甚大。
老岳头搓着手,与伙计们商量,决定明日一早,无论如何也得去一趟咸阳城,采买些最基本的粮盐,再寻些耐存放的腌菜,否则这生意真要开不下去了。
就在这短暂而难得的安稳气氛中,日头彻底沉下了西山。
天际最后一抹余晖被墨蓝吞噬,茶寮内外点起了昏暗的油灯。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便被一阵由远及近、如同骤雨敲打地面般急促而喧嚣的马蹄声骤然打破!
“哒哒哒——哒哒哒——!”
蹄声如雷,在寂静的荒野里显得格外刺耳,伴随着马匹粗重的喘息和金属銮铃的撞击声,卷起一路烟尘,直扑茶寮而来!
“怎么回事?!”
“哪里来的马队?!”
吕英、白辰反应最快,猛地站起身,手握向了腰间的佩剑。
樊云和辛衡也警惕地站了起来。
阿绾吓得缩到了楚阿爷身后,小手紧紧攥住了他粗糙的衣角,心脏“咚咚”狂跳,生怕是追杀她的人寻到了此处。
烟尘渐落,借着茶寮门口和马车悬挂的风灯,众人终于看清了来者。
队伍前方飘扬的,赫然是蒙家军的玄色旗帜!
为首一名年轻骑士,身着制式皮甲,面容尚带稚气,眼神却十分机敏灵动,正是蒙家子侄辈中的吉安。
他虽姓蒙,但因辈分低,年纪又轻,目前只在蒙挚身边做一名亲随甲士,但蒙挚颇喜其聪慧,常交办一些重要事务。
此刻,吉安一勒缰绳,骏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随即稳稳停住。
他身后,跟着约二十骑精锐,还牵着十余匹驮着沉重货物的马匹,以及一辆装载得满满当当的马车,看起来分量不轻。
“白校尉!吕校尉!”吉安动作利落地翻身下马,快步上前,对着走出茶寮的吕英和白辰抱拳行礼,姿态恭敬,礼数周全。
他的目光扫过吕英手中那根还未来得及放下的、被灶火熏得黢黑的烧火棍,不由得愣了一下。
“吉安?你这急匆匆的,带着这么多人马货物,是要往哪里去?”吕英将烧火棍靠在门边,拍了拍手上的灰,疑惑地问道。
吉安收敛心神,朗声回答:“回校尉,奉将军之命,给骊山大墓军营送一批补给过去。另外,百奚将军的夫人日前诞下一位公子,将军特命我前去报喜,也让那边沾沾喜气。”他说话条理清晰,果然是蒙挚调教出来的人。
“哟!百奚那小子,头胎就是个带把儿的,真是好福气啊!”白辰笑嘻嘻地凑过来,拍了拍吉安的肩膀,随即目光热切地投向那些驮马和马车,“咱们将军真是心细,还记得上次去骊山大墓协助清理坑道,那边抱怨物资匮乏,尤其是吃食……这就给补上了!快快,让我看看,这次都带了什么好东西?有肉没有?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
他一边说,一边就要去掀马车上的苦布。
“哎!白辰你可别提肉……”一旁的吕英忽然皱紧了眉头,脸上露出极其嫌恶的表情,仿佛回忆起了什么极其不好的事情,连连摆手,“上次在那坑道里……我的老天,那味道……可不光是尸骨的阴腐气,还混杂着一种……说不清的、更令人作呕的烂肉味儿!我那双靴子,回来就直接扔了,怎么洗都觉得那股子臭味钻进去了,恶心得好几天没吃下饭!”
“上次不是只说发现了缺少天灵盖的尸身么?怎么还会有……腐肉?”阿绾躲在楚阿爷身后,忍不住小声问道,一双大眼睛里充满了好奇与一丝恐惧。
她想起蒙挚也曾提及骊山大墓情况复杂,此刻听吕英这么说,心里那点关于前路的忐忑又加深了几分。
吕英摇了摇头,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仿佛那气味至今还萦绕在鼻端:“谁知道呢?反正邪门得很。那地方……唉,总之不是啥好去处。”
吉安听着他们的对话,脸庞上也闪过一丝凝重,但他并未多言,只是指挥着随行甲士们将马匹车辆在茶寮旁的空地上安顿好,准备也在此歇息一晚,明早再继续赶路。
一时间,原本冷清的茶寮,又变得拥挤而喧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