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家大嫂站在人群外面,皱着眉看了片刻,不由得鼓起勇气喊了一句:“这,这和说好的不一样!之前不是说了,咱们只出东西,不出钱吗?”
稀稀拉拉地响起一些附和的声音。
“对啊。”“之前说着是不花钱来着的。”
吴疑的娘亲扭过头,她声音有些尖细:“我儿子是举人,举人老爷,他说要钱,那肯定是要钱的,难不成他还能骗咱们这乡里乡亲的吗?你们什么时候见过免费读书的?”
吴疑伸手扶着他娘亲,模样很是孝顺尊重:“娘,这都是咱们的父老乡亲,都是一个村长大的,大家也是因为心里有些疑虑才会问出来,您何必和大家生气呢?”
说着,他笑起来解释:“之前的确说不要钱,那是因为之前只想到看着孩子,没有考虑请先生教书的事情。要知道,如今读书可不便宜,咱们去外县学堂读书,一个孩子一年少说也要五两银子,若是去书院之类的地方,那这花销就更是打不住了。”
说起去读书的开支,吴疑有些滔滔不绝,众人听得也深以为然,逐渐不说话了。
“咱们村有几十户人家,有孩子的起码有三十户,没有的今后也必然有孩子,咱们各家都匀一匀,也就是每家只要出三两左右,今后村里的孩子可都有钱学习写字了。这放到哪里去,都是千金不卖的好买卖啊。”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都有些被说服了。
王婉的三舅站在人群外面忽然喊了一声:“可是,这屋子都建好了,就是请个先生来教授孩子们,怎么要花这么多钱呢?这加起来六百两,就是拿着一半三百两,那也够一个穷苦人家过一辈子了。这,这有些说不通啊?”
“如今的世道,如果想找一个毫无根基的读书人留在村子里教授孩子们读书写字,当然便宜得很,也用不了这许多钱,但是诸位乡亲,你们扪心自问,你们当真是想要自己家孩子读书吗?你们是真的要这些孩子考举人去吗?”
“归根到底,诸位父老还是想让家里的孩子有个好些的前程,赚得多一些,日子好过一些,最好和县衙府衙都攀上些关系。不是吗?”
这话倒是引起不少人的附和,许多人点点头,似乎颇有同感。
“一个毫无根基没有关系的穷书生,就是请来做先生,又能给村里孩子谋什么前程?”吴疑说得颇有几分痛心疾首的味道,“如今借着这个机会,正好可以攀附下河何氏,要知道何家的产业在下河可以说无孔不入,咱们跟他们打好关系,小到买糖买布,大到科举做官,有他们行个方便,咱们村在下河郡那可就发达了。”
一个男人有些心动了:“我儿子有一把子力气,那以后何家可以收他做个家丁吗?”
“这还不是何老爷一句话的事情!”吴疑说得极其自信,“如今的世道,就是僧多粥少,咱们普通人想要奔个好前程实在困难,如今能有个机会被看见,说什么也不该给放弃掉。这学堂里面的先生多是那些世族的公子少爷,到时候心情好了,收个书童,收个家丁,雇佣个账房先生,都是好说的。”
“就是今后还要坐庄稼汉,那打了招呼的也是不一样的。到时候买地,收租,都不要比其他人方便许多呢。”
这话倒是仿佛说到许多村人心坎上了,众人窸窸窣窣起来,眼见着已经有些人家跃跃欲试要掏钱了,众人生怕落后,不少人已经喊着孩子回家拿钱去了。
“等下!等下!”
忽然,一个颤颤巍巍的声音打断了那股逐渐弥散开的狂热。
霍家奶奶背着手从人群后面慢吞吞走出来。
吴疑愣了一会,想起来这位霍家奶奶的祖父似乎曾经是主簿,她比起村里其他老人似乎总是更难相处一些,便提起劲笑着迎上去:“霍家奶奶,您有什么事情。”
“若是何老爷真的要我们的决心,我们各家准备些东西送来也可以表示我们真心想做这件事情,为什么偏偏要这么多钱呢?我们也不是那些老爷们,各家的钱都是好不容易攒下的,就这么点,全给了这里,其他地方怎么办呢?”
“霍奶奶,您这话说得,您都愿意出东西了,这出钱有什么不一样?”
霍家三嫂挽着霍老太,大声回答:“不是,不一样的,我们出东西,我们不出钱!”
吴疑表情扭曲了片刻,吸一口气,还是挤出一个笑容:“老奶奶,三嫂,这是什么道理?你们为什么只出东西不出钱,这不是都一样吗?”
“是,是王大姑娘说的!她说,我们可以出东西,学堂缺什么,我们就筹集点什么,但是不要给钱!因为钱不知道会花在哪里!”
吴疑在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的时候,脸部不受控制地扭曲了片刻:“王大姑娘?”
王婉的三舅妈随即接过话:“是呀,当初大姑娘特地交代我们,说到时候有力气的出力气,有东西的出东西,但是就是不要收钱,学堂就是免费让孩子们上学的。大姑娘也在县衙做事情,她说话不应该不作数啊?”
在短暂压抑怒气之后,吴疑笑了起来:“王大姑娘的确是在帮县衙做事情,但是那都是些琐事,当真要紧的事情怎么会轮到一名女子来做呢?王大姑娘和你们说的那些话是不作数的,如今这事情是我来做,那么到底如何也只能以眼下的情况为准。”
霍家几个女人似乎有些失落,几人相互看着,神态略有些彷徨。
“哦?”
忽然,一个带着几分促狭的声音穿过人群,随着人群向两侧散开,王婉缓慢地走来。
她手臂上沾着一块黑色的墨迹,表情阴鸷,神态带着几分审视地上下打量吴疑,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大约是鲜少见她这样严肃,现场众人瞬间安静下来,下意识地大气都不敢出,只是有些凛凛然地望着王婉一步步走着,最终走到吴疑面前,战定下来。
“有一段时间不曾见面了,别来无恙啊,吴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