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卖会结束的第二天,沈曼曼揣着蔺宸亲笔书写的圣旨,只带上两名影子似的护卫,直奔工部衙门。
衙门里一股子陈年木头和墨汁混合的味儿,官员们踩着方步来回走动,脸上都挂着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表情。
沈曼曼的出现,像块石头砸进这潭死水。
她没通传,直接闯进工部尚书卢宝生的公房。
卢宝生年近六旬,留着一撮山羊胡,两道法令纹深得能夹死苍蝇。
他正端着茶杯,对着水面轻轻吹了三下,浮起的茶叶散开,他才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
“皇后娘娘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他搁下茶杯,手在身前拱了拱,屁股却跟黏在椅子上一样,动都没动一下。
【架子比天还大。】
沈曼曼懒得跟他绕弯子,上前一步,把那卷明黄的圣旨“啪”一声拍在他面前的桌案上。
“卢大人,本宫今日前来,是奉陛下旨意,为百工院调几个人。”
卢宝生眼皮抬了抬,目光在圣旨上溜了一圈,又慢吞吞地移回沈曼曼脸上:“不知娘娘想要调谁?”
“工部窑务司,总领把头罗全,还有他手下最好的两位拉坯师傅,王名山,李承。”沈曼曼报出名字。
这三人,是她昨晚让福安连夜摸来的底,整个大夏官窑里手艺最顶尖的匠人。
卢宝生听完,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呵。
他慢吞吞站起身,绕过桌案,踱到沈曼曼面前,把官腔拿捏得十足。
“娘娘,您有所不知。这匠人,不同于官员,不是说调就能调的。他们身上都背着匠籍,生是工部的人,死是工部的鬼。这是太祖爷定下的规矩,谁也改不得。”
他停了一下,下巴微抬,话从鼻子里哼出来,带着一股子瞧不起人的味儿。
“百工院是娘娘的心血,臣理解。可这烧窑制瓷,是门大学问,不是后宫女子玩过家家。娘娘千金之躯,还是别来瞎掺和,免得外行指挥内行,最后闹出笑话,丢了皇家的脸面。”
【老东西,跟我摆谱?】
【还搞行业壁垒,看不起女人?】
沈曼曼脸上没什么神色,直接转身,绕开他就往门外走。
“娘娘这是要去哪?”卢宝生在后面喊。
“卢大人不肯放人,本宫只好自己去请。”
卢宝生脸上的笑意一下收了,快步跟上去。
工部后院的窑场,热浪一阵阵扑面而来,几十个匠人光着膀子,浑身是汗和泥。
沈曼曼一眼就看见那个被众人围在中间,正对着一堆废品唉声叹气的老匠人,正是罗全。
她穿过人群,径直走过去。
“张师傅。”
罗全抬头,看见是皇后,吓得魂差点飞了,腿一软就要跪。
沈曼曼伸手虚扶一把:“不必多礼。”
她目光扫过罗全,还有他旁边同样愁眉苦脸的王名山、李承,开门见山。
“三位,可愿随我入百工院?”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
沈曼曼直接开价:“凡入我百工院者,薪俸是你们现在的三倍。年底,按项目成果,另有分红。最重要的是,你们想研究什么,就研究什么,本宫绝不干涉,要钱给钱,要人给人!”
三倍薪俸!项目分红!研究自由!
这几个词,像一块块烧红的烙铁,烫在三个匠人的心口。
他们的呼吸一下重了,眼睛里冒出狼一样的光。
“放肆!”
卢宝生终于追到,气得那撮山羊胡都一翘一翘的,指着沈曼曼的鼻子就骂。
“皇后娘娘!你竟敢当着本官的面,公然在此蛊惑人心!你这是在挖朝廷的墙角!你可知,匠籍乃国之根本,你如此行事,是想动摇我大夏的国本吗!”
他朝着左右吓傻的衙役怒吼:“来人!还不快把皇后娘娘‘请’出工部!”
几个衙役你推我我推你,谁也不敢上前。
沈曼曼眼皮抬了抬,看他,从怀里掏出一块金牌,举到他眼前。
金牌上,一条五爪金龙张牙舞爪,龙目正对着卢宝生的眼睛。
“卢尚书,你看清楚。”
她的声音不高,却砸得人耳朵嗡嗡响。
“是你的祖宗规矩大,还是陛下的御赐金牌大?”
卢宝生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腿肚子一哆嗦,差点直接跪下去。
就在这时,沈曼曼的视线被罗全脚边的一堆废弃琉璃瓦吸引。
那批瓦片,本该是统一的宝蓝色,此刻却深一块浅一块,有的地方还泛着难看的红斑。
罗全正对着徒弟叹气:“这批贡品瓦又烧废了。明明是同样的方子,同样的窑,怎么出来的颜色就是不对......”
【哟,这不是巧了吗?】
【这不就是初中化学知识点?氧化铜呈蓝色,氧化亚铜呈红色。窑内氧气太多,就是氧化铜,蓝色。氧气不够,就是还原反应,生成氧化亚铜,红色。】
【这批瓦颜色不均,蓝中带红,明显是烧制时窑里供氧不稳。】
沈曼曼心里有了底,她走到那堆废瓦前,蹲下身,捡起一片。
“本宫能解决这个问题。”
卢宝生一愣,随即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娘娘莫要再说笑。这琉璃瓦呈色的难题,我们工部钻研数年都无解,您......”
沈曼曼压根没理他,直接对旁边一个负责烧窑的匠人下令。
“再烧一炉,按我说的做。”
她站起身,走到窑口,声音平稳,一条条指令从她嘴里蹦出来。
“入窑前,把所有风门都开到最大,让窑内灌满空气。”
“点火后,先用干柴猛火烧,半个时辰后,立刻换成浸过水的湿柴!”
“封住三分之二的风门,用浓烟把整个窑膛都给我灌满!”
匠人们都听傻了。用湿柴?还要用浓烟熏?这不是存心烧坏东西吗?
罗全也忍不住开口:“娘娘,这......这不合规矩......”
“按我说的做。”沈曼曼的语气里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有御赐金牌压着,匠人们不敢不听,只能把满肚子怀疑咽下去,将信将疑地重新起了一炉。
卢宝生抱起胳膊,退到一边,下巴抬着,就等看她怎么收场。
半个时辰后。
“开窑!”
随着沈曼曼一声令下,窑门被几个伙夫合力拉开。
没有呛人的烟味,也没有预想中的炸裂声。
一股纯粹的宝蓝色光晕,从窑口流淌而出,映得每个人的脸都泛着奇异的光。
当第一块琉璃瓦被取出时,周围一下没了声音。
那块瓦片,通体宝蓝,颜色均匀纯净,像一块打磨过的蓝宝石,在日光下闪着润泽的光。
完美!
比他们烧过的任何一批都要完美!
“这......这怎么可能?”卢宝生脸上的肌肉僵住,眼睛瞪得像铜铃。
罗全、王名山、李承三人,更是像被点了穴,僵在原地。他们猛地冲上前,一人拿起那块瓦片,另一人伸出指甲去刮,还有一个直接凑到鼻子底下闻。三人对视一眼,眼神里是见了鬼的惊骇,接着是全然的迷惘。
他们看向沈曼曼,那眼神,就像乡下泥腿子看见了庙里显灵的菩萨。
可卢宝生反应过来,他看着匠人们动摇的神色,心知不妙,立刻阴着脸开口:“皇后娘娘好手段!可就算您懂些旁门左道的奇技淫巧又如何?他们,生来就是匠籍!一辈子都是下九流的贱民!难道您还能改了太祖爷的规矩不成?罗全,王名山,你们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罗全等人刚刚燃起的希望,被这盆冷水浇得一滞,眼里的光又暗淡下去。
是啊,身份,是他们一辈子都挣脱不了的枷锁。
沈曼曼迎着他们火热又转为绝望的目光,抛出了最后一击。
“本宫再宣布一件事。”
“今日起,凡自愿加入百工院的匠人,立刻脱离匠籍,录入官员序列,设为‘技术官’,视同八品,享官员俸禄与待遇!”
脱离匠籍!
成为官员!
这八个字,像一道天雷,在整个窑场轰然炸响。
数百年了,匠人就是匠人,是最低贱的户籍。他们做着最苦最累的活,生下的孩子还是匠人,世世代代,永无出头之日。
而现在,皇后娘娘说,他们可以当官!
“扑通!”
罗全第一个跪下,这个在窑火边烤了一辈子的老人,此刻眼泪鼻涕一把抓,哭声从喉咙里挤出来,又憋回去,肩膀一耸一耸的。
他对着沈曼曼,重重地磕下一个响头。
“草民罗全,愿追随娘娘,万死不辞!”
“草民王名山,愿为娘娘效犬马之劳!”
“草民李承,愿为娘娘赴汤蹈火!”
三人带头,身后那些年轻的匠人们也反应过来,呼啦啦跪倒一大片,眼神里全是死里逃生般的希望和狂热。
“我等愿追随娘娘!”
卢宝生看着自己最得力的手下,看着自己衙门里最有前途的年轻人,就这么当着他的面,被那个女人三言两语全部策反。
他只觉得眼前发黑,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
“你...你......”
他指着沈曼曼,气得嘴唇发紫,一个字没说完,白眼一翻,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尚书大人!”
“快!快扶住大人!”
衙门里顿时乱成一锅粥。
沈曼曼看都没看那个昏倒的老头一眼,转身对着跪在地上的罗全三人。
“起来吧。从今天起,你们就是百工院的人了。”
“收拾东西,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