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钰听到自家夫人有事儿要同自己说,伸出去的手倏地一顿,悬在半空后缓缓缩回到了袖子里,他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夫人但说无妨。”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宋知韫摇着手里的团扇,面上云淡风轻,只是眼底带着些许愁绪,“就是在你去秋闱那几日,我娘家那周姨娘你可还记得?”
萧景钰听到这个名字,眉间微蹙,“自然是记得。”
“她身怀有孕了,如今我父亲正打算给她办一场家宴,说是为了庆贺。”宋知韫轻轻转动着手里的团扇,头顶的金海棠珠花步摇细细地颤,她到底也不过是这样娇俏的年纪,虽然做事瞧着老成,但面容还稚嫩。
“夫人若不高兴,我们今日出去逛街可好?”萧景钰探过手去,将她鬓边的碎发别到耳后。
宋知韫摇摇头,眨了下眼睛,眼里含着光,“我觉得这样的天气就该卧在屋子里,靠在美人榻上,吃一碗水荔枝饮,再拿出时新的话本子。如一来,裙摆不沾水,脚不沾泥,不比外头黏黏腻腻的快活?”
她说起这些,语调倒是极为欢快的,垂首看探出枝叶来的木槿花,有浅浅日光落在她身上,她一身紫蒲色长裙,风路过时,飘带浮动。她生的白净,故而素色衬她清丽,艳色衬她妩媚,细长脖颈如雪白鲜嫩的桔梗,叫人忍不住想要攀上折枝。
萧景钰不合时宜地想到了宅女这个词,当然,这是他那个时代的词语,换在现在对于足不出户的闺阁小姐来说也是惺忪平常的。
可他绕了个弯,觉得宋知韫不该被这样的词轻易定义。
心绪千回百转,他莫名想到了前些时日自己种下的因,如今这周姨娘既然吃下了这诱饵,想来那‘果’应当很快便会结出来才是。等到那时,自己的夫人想来也会很高兴……
“也好,这雨天路滑,摔一跤也不好。”萧景钰说着,顿了顿,随即继续问道:“日子可定好了?到时候我陪你一块儿回娘家。”
宋知韫看着远处渐渐散去阴霾的天空,惘惘道:“就在这月底了。”
他们走出了潮湿的葳蕤草木,一同立在长长的抄手游廊下,阳光破开云层,一点点地扩张自己的领土,从被雨水打湿的乌墨屋檐到沾满青苔的墙角处,霸道而嚣张。
萧景钰在这时开口道:“上回夫人请我看的戏很好看,这次我请夫人看戏如何?”
宋知韫一听看戏,顿时来了兴趣,“好啊,我倒是要看看是我的戏好看还是你的戏好看!”
夫妻俩气氛轻松,银翘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说说笑笑地越走越远,不由得在心里为自家小姐感到欣慰,想必也是夫人在天之灵显灵了,这才让自家小姐嫁的这样好的如意郎君。
……
天幕已经泛着蟹壳青,因着今日要回娘家赴家宴,琼桦院里早早就忙碌了起来。
宋知韫在床上翻了个身,却发现自己身旁空落落的,还没等她回过神来面颊就被人轻轻戳了下,抬眸撞见一双长而深邃的眼眸,那眼微微敛着,因着下眼脸的卧蚕生的好看,多了几分深情妖冶的味道。
“夫人醒了?”
少年独有的清冽嗓音闯入耳膜,打散了她此刻朦朦胧胧的视线,她坐起身,望了眼不远处的铜漏,发现此刻是卯时三刻了。
“怎么这个时候才叫我?要是迟了,到时候那周姨娘废话连篇,必然是要以此为借口的。加上最近那宋沐冉……咦?她不是被罚去寺庙里头了,今日可会回娘家?”
萧景钰略略展开手中玉白光滑的象牙扇,坐在那床沿处的锦杌上,神情慵懒,“想来是会回去的,昨个儿我去陪祖父钓鱼来着,听到有小厮过来传话,是请示祖母今日要回娘家一趟的。”
宋知韫不由失笑,她轻轻扯了扯他那金线绣制的玄色衣摆,“你说一个娘亲怀孕,一个女儿怀孕,还都是先后的事儿,此事传出去我父亲到这个时候也是不嫌丢人了。”
萧景钰垂眸望她,也不由抿唇而笑,就这样继续说道:“你父亲似乎也没意识到这事儿,只当做自己是老当益壮了,想想自己这还能重振雄风,可怕就怕这事儿要是传言出去了,也是会沦为其他人茶余之后的谈资罢了。”
“罢了,反正丢的不是我的脸。”宋知韫随意穿上绣花鞋,“不过我想着前些日子我们叫宋沐冉吃了个大苦头,想必是要还回来的,今日这家宴说的是好听,谁知道会使什么坏?”
“夫人放心,他们才消停下来,想来也没那般容易就要开始使坏。再说了,我们俩一条心的,到时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萧景钰站起身,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反正必叫他们讨不得半点好!”
待他们收拾好,马车停在影壁前等候多时,宋知韫被萧景钰搀扶着进了马车内,车棚处一角风灯轻轻晃动,坐定后,车轴滚动,耳畔吱扭声响起。
今日到底是没有怎么落雨,加上早就立秋,此刻也是秋高气爽,风吹来的温度都十分宜人,因着时辰尚早,街上还不算过于拥挤。
宋知韫打起窗帘往外瞧,包子铺前的蓬松柔软的香气扑面而来,再过一阵,又是一家胭脂水粉铺子,甜甜的香气弥漫而来,每过一道路程,味道都变得不一样,这对于她来说也是种新奇的体验。
想到前世每日只能闻到家具腐烂的霉味和周身散不去的苦药味,她越发觉得能重活一世,是上天的恩赐。
如今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她单手托腮,算了算时间,想起了宋沐冉肚子里那孩子的死亡倒计时——
此刻,宋沐冉早早的便到了宋府,下人得了令早早的就在门外候着,瞧见了人也是带着她往周姨娘的雪竹院里快步走去。
母女俩才见面,便忍不住相拥在一块儿,待换过情绪,宋沐冉哭的也是泣不成声,毕竟这些时日她成日被迫待在寺庙里,除了吃素便是吃素,吃过最为鲜美的便是菌菇汤,而因为半点荤腥都瞧不见个影,此刻她也瘦的伶仃。
“母亲,我是万万没想到,这回听到婆母的馊主意竟然落得这般下场!”宋沐冉说着便止不住地啜泣了起来。
周姨娘自然心疼她,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可肚子里这才怀了一个,难免的有些顾及。
她抬手将宋沐冉的额头往旁边轻轻一推,“好了,你婆母这是没做好成算,宋知韫是个多么狡猾的,你我又不是不知道,和淤泥里的泥鳅似的,滑不溜秋,找准了机会就往外跑。”
兴许是听到这话,感到有些丧气,宋沐冉眼眸含着愠色,“如此看来,我们只能坐以待毙吗?”
周姨娘曲指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尖,眼底带着些许讳莫如深的意味,“傻孩子,哪能真的让你不还手,今日不就是个好时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