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站在二楼走廊尽头,指尖捏着那份刚打印出来的审讯记录摘要。纸张边缘被她攥得发皱,油墨印在指腹上,像一块洗不掉的污渍。
走廊尽头的窗户正对着审讯楼,三楼那扇挂着厚窗帘的窗户后,就是一号审讯室。半小时前,毒贩阿力被押进去时,她亲眼看见对方嘴角那抹带着挑衅的笑。那笑容让她想起三天前收到的那段合成视频——画面里戴头套的人被绑在椅子上,毒贩用粗粝的声音喊着"林工的女儿要是识相",背景里隐约能听见海浪声。
"林参谋,沈队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实习生小张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林小满转过身时,正好看见沈严从楼梯口上来。他刚从审讯室出来,作训服的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还沾着点烟灰。看见她手里的摘要,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摘要看过了?"他问,声音里带着审讯后的沙哑。
"嗯。"林小满把纸递过去,"但我想看看完整录像。"
沈严没接那份摘要,只盯着她的眼睛:"没必要。"
"怎么没必要?"林小满的声音陡然拔高,走廊里的回声让她自己都愣了一下,"里面提到我父亲了,沈严,那是我父亲!"
最后三个字像带了刺,扎得她喉咙发紧。她看见沈严喉结动了动,转身朝办公室走:"进来谈。"
办公室里还弥漫着淡淡的烟草味,沈严的办公桌上摊着几张照片,其中一张是地窖里找到的军用物资箱,箱底的"深海"印记被红笔圈了出来。林小满的目光在照片上顿了顿,想起昨天在老房子阁楼里找到的铁盒子——父亲的笔记本里,也有一模一样的印记。
"阿力在里面说了什么?"她反手带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摘要里只写了'提及林建军(已故)',这是什么意思?"
沈严从抽屉里拿出个搪瓷杯,倒了半杯热水推给她:"他胡扯了些乱七八糟的,说你父亲当年吞了他们一批货,现在要你还。"
"我不信。"林小满把水杯推回去,水晃出来溅在桌面上,"我父亲不是那样的人,他失踪前一直在查军用物资走私,这些你都知道。"
沈严的指节在桌面上敲了两下,节奏缓慢,像是在斟酌措辞。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漏进来,在他脸上投下几道明暗交错的影子。
"他还说,"沈严的声音压得很低,"你父亲当年为了自保,把'深海计划'的核心数据卖给了三个买家,现在那批数据成了烫手山芋,所有人都在找。"
林小满的指尖猛地缩了一下,指甲掐进掌心。父亲的笔记本里确实有几页被撕了,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人匆忙扯掉的。她一直以为是父亲自己藏起来了,从未想过会和"出卖"扯上关系。
"录像呢?"她抬起头,眼眶有点发红,"我要亲眼看看他怎么说的。"
沈严站起身时带倒了椅子,金属腿蹭过地面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刺耳。他走到文件柜前,从最底层抽出一个U盘,捏在手里转了两圈。
"技术科刚剪完。"他说,"把无关的部分处理掉了。"
"无关的部分?"林小满突然明白了什么,快步冲过去想抢那个U盘,"你把他骂我父亲的话剪了对不对?沈严,你凭什么这么做?"
她的肩膀撞在文件柜上,上面的文件夹哗啦啦掉下来,砸在她脚边。沈严伸手扶住她的胳膊,力道不轻,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他说的那些话,"沈严的目光落在她颤抖的睫毛上,"除了脏字就是挑衅,对你查案没有任何帮助,只会添堵。"
"有没有帮助不是你说了算!"林小满甩开他的手,胸口剧烈起伏着,"我父亲被人污蔑了五年,现在好不容易有个知情人,哪怕他说的是假的,我也要听!我要知道他们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这是她来禁毒支队后第一次在沈严面前失态。三天前看到那段合成视频时没哭,在荒林里摔进地窖时没哭,甚至在老房子阁楼里发现父亲可能和"深海"有关时,她都咬着牙没掉一滴泪。
可现在,沈严这种近乎霸道的保护,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她紧绷了太久的神经。
沈严弯腰捡起地上的文件夹,动作很慢。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移到他手背上,能看见他虎口处那道很深的疤痕——那是三年前为了救一个新人,被毒贩用刀划的。林小满以前听队员说过,那次行动,老张也在,回来后沉默了好几天。
"林小满,"他把文件夹放回柜子上,转过身时,语气缓和了些,"阿力只是个小喽啰,他知道的未必是真的。毒贩最擅长的就是用这种话扰乱人心,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看那些。"
"那我什么时候适合?"她盯着他手里的U盘,"等他们把我父亲的名声彻底毁了?还是等他们用同样的话来威胁我时,我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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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严的拇指摩挲着U盘的金属外壳,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钟。办公室里静得能听见窗外的蝉鸣,七月的阳光热得发烫,却照不进两人之间那片僵持的阴影里。
"我看过了。"他突然说,"所有污言秽语,我都记下来了。等案子结了,我陪你去你父亲的墓碑前,一条一条地驳回去。但现在,"他把U盘插进办公桌的电脑,"我们只看有用的。"
屏幕亮起来,审讯室的画面出现在显示器上。阿力穿着囚服坐在铁椅子上,脸上带着淤青——那是抓捕时反抗留下的。沈严坐在对面,背对着镜头,只能看见他偶尔抬起的手腕,指尖夹着的烟明明灭灭。
"深海计划..."阿力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林建军当年可是核心成员,要不是他突然反水,我们也不至于..."
"他反水的原因是什么?"沈严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出来,冷静得像一块冰。
"谁知道?"阿力嗤笑一声,"也许是良心发现?可做我们这行的,良心值几个钱?"他顿了顿,突然朝镜头的方向探过身,"听说他女儿来了禁毒队?啧啧,这叫什么?上阵父女兵?只不过一个在明,一个..."
画面突然被掐断,定格在阿力那张带着恶意的笑脸上。
林小满的手指紧紧抠着桌面边缘,指节泛白。她知道沈严剪掉了后面的话,但仅仅是这几句,就像一把钝刀,在她心上反复切割。
"他提到的三个买家,"沈严拔掉U盘,"技术科正在查,目前能确定的是,其中一个和五年前军用仓库失窃案有关。"
林小满没说话,目光落在显示器旁的日历上。7月19日被红笔圈着,旁边写着"红泥港"三个字——那是老张牺牲前标注的最后一个地点。
"我父亲的笔记本里,"她突然开口,声音还有点发颤,"有几页航海日志,记录了红泥港附近的暗礁位置,其中有个坐标被标了三次。"
沈严走到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日历:"明天去看看?"
"嗯。"林小满点点头,伸手擦掉眼角的湿意,"这次我穿运动鞋。"
沈严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伸手从抽屉里拿出个东西递给她——是个小小的防狼警报器,粉色的,和他硬朗的作风格格不入。
"昨天路过便利店买的。"他别过脸,看向窗外,"以防万一。"
林小满捏着那个还带着余温的警报器,突然想起昨天在食堂,她抱怨食堂的红烧肉太肥,沈严二话不说夹走了她碗里那块最肥的。当时她只觉得这人霸道,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或许是他笨拙的关心。
"沈队,"实习生小张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惊慌,"刚收到匿名包裹,寄给林参谋的!"
沈严几乎是立刻冲到门口,接过那个巴掌大的棕色信封。信封上没有邮票,也没有寄件人地址,只用黑色马克笔写着"林小满亲启"。
他捏了捏信封的厚度,又对着光看了看,突然转身塞进林小满手里:"你回办公室打开,我让人去取检测仪。"
林小满捏着那个薄薄的信封,指尖能感觉到里面有个硬纸壳一样的东西。走廊里的风从半开的窗户灌进来,吹起她额前的碎发,也吹起了沈严作训服下摆——她第一次注意到,他后腰的位置,有块布料的颜色比其他地方深一些,像是反复洗过的旧伤。
回到办公室,林小满把信封放在桌上。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上面,"林小满亲启"那几个字像是活了过来,在桌面上投下扭曲的影子。
她想起父亲失踪前最后一次视频通话,背景里也是这样的阳光。他说"小满,爸爸找到他们走私的证据了",话音未落,画面就被一阵剧烈的晃动打断,最后定格在一个急速旋转的航海罗盘上。
现在想来,那个罗盘指向的方向,似乎正是红泥港。
检测仪还没送来,林小满却突然想打开这个信封。就像沈严说的,毒贩擅长用言语扰乱人心,但他们寄来的每一样东西,或许都藏着破解谜题的钥匙——就像老张货车里的U盘,就像老房子阁楼里的铁盒子,就像她脖子上这条刻着J-719的项链。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触到信封的封口。胶带很容易就被撕开,里面掉出一张照片。
照片是黑白的,拍的是一片荒芜的海滩,沙滩上插着块木牌,上面用红漆写着两个字:深海。
照片背面有几行用铅笔写的小字,字迹潦草,像是在匆忙中写下的:
"七月廿三,潮水最高时,
带J-719的钥匙来换你父亲的消息。
别带警察,
否则,你永远别想知道他埋在哪。"
林小满的手指猛地一颤,照片从掌心滑落,掉在键盘上。屏幕的光映在照片上,那块写着"深海"的木牌像是突然立了起来,在她眼前张开一张巨大的网。
廿三,就是明天。
她抬起头,正好看见沈严站在门口,手里拿着检测仪,目光沉沉地落在她掉在键盘上的照片上。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尖锐,七月的阳光穿过玻璃,在他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像一道无法跨越的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