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前夜,朔方城飘起了今冬第一场雪。
顾无忧倚在医馆的窗边,指尖轻轻触碰着窗棂上凝结的冰花。脖颈上的伤口已经结痂,留下一道形似短剑的疤痕,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目。窗外传来孩童嬉闹的声音——他们在堆雪人,用枯枝做手臂,石子当眼睛。
"将军,该换药了。"
亲兵捧着药盘站在门外,声音放得很轻。自从那日从阴间抢回生魂后,少年将军就变得异常安静,常常望着某个地方出神许久。
"放着吧。"顾无忧没有回头,目光依然停留在那些雪人上,"你说...人死后,真的会变成雪吗?"
亲兵不知如何作答。药碗中的热气在寒冷的空气中扭曲变形,像极了传说中徘徊不去的亡魂。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奇特的铜铃声,节奏古怪得不似中原乐器。顾无忧的指尖猛地一颤,冰花"啪"地碎裂。
"是...湘西的招魂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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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的空地上,戏班子正在搭建一座特殊的戏台。台柱上缠着黑白相间的麻布,台面铺的不是红毡而是黄纸,四角各悬一盏青灯。班主是个佝偻老者,脸上的皱纹深得像是刀刻出来的,正指挥几个学徒往台前摆放草人。
"这是在做什么?"顾无忧披着狐裘站在雪地里,呼出的白气模糊了视线。
老者转身,浑浊的眼球在看见少年将军颈间的疤痕时微微一缩:"回将军话,唱《寒衣记》。"他指了指那些草人,"给战场上回不来的亡魂...送冬衣。"
沈枫站在顾无忧身后,注意到老班主的手腕上系着一条褪色的红绳——和那日赶尸人腰间的一模一样。白羽沫的折扇轻轻点了点他的手臂,扇面上不知何时出现了几行小字:
"夜半开戏,生人回避。"
暮色四合时,戏台四周已经摆满了草人。每个草人都穿着破旧的戎装,胸前别着锈迹斑斑的腰牌。顾无忧站在最前排,目光扫过那些模糊不清的名字,最终停在一个格外破旧的草人身上——它腰间挂着一柄木刻的短剑,剑身上依稀可见"不归"二字。
"那是..."
老班主不知何时出现在身侧:"令祖的衣冠冢。"他递上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棉衣,"将军若要祭奠,不妨烧件寒衣。"
顾无忧接过棉衣,手指微微发抖。这件衣服的样式很旧,袖口还打着隆和年间流行的如意结。当他抬头想问什么时,老班主已经佝偻着腰走远了,只留下一句飘在风雪中的话:
"子时开戏,亡魂...会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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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的朔方城静得可怕。戏台四周的白灯笼在风中摇晃,将草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顾无忧坐在最前排,膝上放着那件棉衣。沈枫注意到少年将军的指尖已经掐进了掌心,却浑然不觉疼痛。
铜锣突然炸响,震得人耳膜生疼。四个画着鬼面的武生翻着跟头出场,手中招魂幡舞得猎猎作响。他们的唱腔古怪至极,时而高亢如啸,时而低沉如泣:
"十月霜飞啊——鬼夜哭——"
"万里孤魂啊——无衣裤——"
"阳间亲人啊——烧寒衣——"
"阴间儿郎啊——莫踟蹰——"
顾无忧的身体猛地前倾。戏台角落不知何时多了个模糊的身影,穿着隆和七年的朔方军铠甲,面容隐在阴影里,唯有腰间那把"不归"剑格外清晰。
"祖父..."少年将军的嘴唇颤抖着,声音轻得被锣鼓声轻易淹没。
戏台上的表演越发诡异。一个戴着顾老将军面具的武生突然跃至台中央,手中长枪舞出漫天雪花。他的唱词不似先前那般凄凉,反倒带着几分洒脱:
"贺兰山下雪三尺啊——"
"冻不灭我忠烈志——"
"阎王殿前酒三杯啊——"
"笑问何时——再挂帅——"
唱到"挂帅"二字时,武生突然一个踉跄,面具"啪"地掉在地上。露出的竟是一张与顾无忧七分相似的脸,只是眼角多了几道皱纹。台下的顾无忧猛地站起身,膝盖撞翻了长凳。
"这...这不可能..."
沈枫的手按在少年将军肩上,触到一片冰凉。戏台上的"顾老将军"继续唱着,声音却变成了年轻时的清亮:
"无忧我孙莫伤悲——"
"男儿有泪不轻垂——"
"祖父虽死魂不灭啊——"
"常伴孙儿——护安危——"
最后一个音落下时,武生突然转身扑向台侧那口暗红棺材。棺盖轰然闭合的刹那,所有灯笼齐齐熄灭。黑暗中,顾无忧撕心裂肺地喊了声:"祖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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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灯光再次亮起,戏台上空空如也,只剩那个掉落的将军面具。老班主捧着面具走到顾无忧面前,深深一揖:"顾将军,令祖托我带句话——'生死有命,各安其分'。"
少年将军接过面具,指尖抚过上面冰凉的纹路。当他的眼泪滴在木雕上时,面具的嘴角竟微微上扬,仿佛在笑。
"还有..."老班主从袖中掏出一块已经发黑的麦芽糖,"这个。"
顾无忧的眼泪终于决堤。那是他五岁时最爱吃的糖,祖父每次出征回来,都会在铠甲暗格里藏上几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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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路上,雪下得更大了。顾无忧抱着面具和麦芽糖,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重。走到医馆门口时,他突然停下脚步:
"沈先生,你说...亡魂真的会冷吗?"
沈枫没有立即回答。雪花落在少年将军的睫毛上,很快融化成水珠滚落,分不清是雪是泪。
"会。"最终他轻声道,"所以他们需要有人记得。"
顾无忧仰起头,任雪花落在脸上。冰凉的感觉让他想起小时候,祖父用雪团子逗他玩的场景。那时的雪也是这般冷,但心里却是暖的。
"我记得。"少年将军的声音很轻,却坚定,"我会一直记得。"
医馆的灯笼在风雪中摇晃,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沈枫看着顾无忧单薄的背影,突然想起白羽沫说过的一句话:"有些人活着,却已经死了;有些人死了,却比活人更有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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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顾无忧换下了染血的纱布。对着铜镜,他仔细抚平衣领,确保遮住了颈上那道形似小剑的疤痕。当他推开医馆大门时,阳光正好穿透云层,给朔方城的雪镀了层金边。
校场上,正在操练的新兵们看到少年将军的身影,不约而同地停下动作。顾无忧走到兵器架前,抽出把训练用的木剑,转身面对众人:
"看好了,这招'回风拂柳'要这样使——"
他的动作比受伤前慢了三分,却多了种说不出的韵味。当木剑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弧线时,某个站在角落的老兵突然红了眼眶——那招式,那角度,活脱脱就是年轻时的顾老将军。
沈枫站在箭楼上,看着阳光下那个挥汗如雨的身影。白羽沫不知何时出现在身侧,折扇上的焦痕已经修补成了梅花的形状。
"他学会了。"白羽沫轻声道,"与逝者共处。"
扇面翻转,上面不再是山水,而是一幅雪夜戏台图——台下的观众席上,一个穿着旧式铠甲的身影正含笑鼓掌,而台上的武生,分明是顾无忧的模样。
"生死之间,本就一线之隔。"白羽沫的扇尖点了点校场方向,"有些人活着,是为了让逝者不死。"
沈枫望向校场。阳光下的少年将军正在示范突刺动作,汗水顺着下巴滴落,在雪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当他转身时,颈侧的疤痕在阳光下若隐若现,像是个小小的勋章。
"他会成为比顾老将军更出色的统帅。"沈枫道。
白羽沫的折扇"唰"地合拢:"因为他既是顾无忧,也是顾家血脉的延续。"
【小剧场】
顾无忧:(练剑)这招叫回风拂柳!
新兵:(小声)将军动作好像祖父...
老兵:(抹泪)老将军在天有灵啊!
沈枫:(突然开口)身后有人。
顾无忧:(转身)祖父?!
空气:(安静)......
白羽沫:(摇扇)逝者不语,传承永续。
顾无忧:(摸颈侧疤痕)...我会做得更好。
系统:(提示)NPC领悟"血脉传承"!
戏台草人:(突然转头)加油啊小子~
新兵:(吓晕)有鬼啊!!!
顾无忧:(捡起木剑)继续训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