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雨散尽,泣魂谷重归寂静。
被净化后的大地,弥漫着一股新生的清新气息,仿佛连空气都带着一丝甜意。
天空湛蓝如洗,没有一丝阴霾,阳光温柔地洒下,给新生的草叶镀上了一层金边。
但林皓然感受不到这一切。
他的整个世界,都坍缩成了怀中那具冰冷、脆弱的身体。
周围的一切美好,都变成了对他此刻心情的无情嘲讽。
月恺璇静静地躺在他的臂弯里,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那是她为数十万英魂流下的慈悲之泪。
她的脸色苍白得像一张宣纸,没有丝毫血色,连嘴唇都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青紫色。
那张曾经会对他微笑、会与他斗嘴的唇,此刻却了无生气。
她的呼吸,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
若不是胸口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起伏,林皓然会以为自己抱着的是一具精美却毫无生机的玉雕。
他单膝跪在地上,维持着这个姿势,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
时间失去了意义,空间也失去了意义,他的感知里,只剩下怀中渐渐流逝的温度。
他不敢动,甚至不敢大声呼吸,生怕最轻微的震动,都会让她如风中残烛般的生命之火,彻底熄灭。
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回着与她相处的点点滴滴:
第一次见面时她的清冷与高傲,月下联手时的默契,面对强敌时的并肩作战,还有她偶尔流露出的、不为人知的脆弱与温柔。
那些鲜活的画面,此刻都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在他的心脏上反复切割。
“皓然哥哥……”
小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浓浓的担忧。
她怀里的笔记本已经恢复了古朴的模样,但她看向林皓然的眼神,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敬畏与一丝……恐惧。
那股从林皓然身上散发出的,混杂着神圣与不祥的气息,让她感到本能的战栗。
林皓然没有回头,甚至没有眨一下眼睛。
他的目光,始终胶着在月恺璇的脸上,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自己的灵魂最深处。
“她……她怎么样了?”小雯走近了一些,声音压得更低了,她甚至不敢去触碰月恺璇,生怕她真的像易碎的瓷器一样,一碰就碎。
“不好。”林皓然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干涩、冰冷,不带任何感**彩。
“她的生命力,在流逝。”
他尝试着将自己体内刚刚恢复的一丝金色愿力,小心翼翼地渡入月恺璇的身体,却如同泥牛入海,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的身体就像一个破碎的、无法存水的瓶子,所有的生命力都在不断地向外流逝。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另一股力量——那股通过“血之契约”得来的,阴冷、霸道的血色能量,正蠢蠢欲动,似乎想要将月恺璇残存的生命力也一并吞噬。
他必须用尽全部心神,才能压制住这股源自深渊的渴望。
月华之力耗尽,神魂枯竭。
这是林皓然能做出的最绝望的判断。
“皓然哥哥,你……”小雯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
“你刚才……到底做了什么?我感觉……你好像变得不一样了。你的力量……让我感到害怕。”
在她的世界感应中,此刻的林皓然,一半是耀眼如烈日的金色神只,另一半,却是深不见底、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血色深渊。
两种截然相反的气息在他身上交织、碰撞,形成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恐怖平衡。
他就像是站在神明与魔鬼的边界线上,随时可能坠向任何一方。
林皓然缓缓地、一寸一寸地转过头,看向小雯。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左眼依旧是燃烧的金焰,充满了守护的意志与不灭的希望。
但右眼,却被一层淡淡的血色薄膜所笼罩,冰冷、空洞,仿佛能吞噬一切光芒。
其中蕴含的,是磐石般不可动摇的决绝,和为了达成目的不惜一切代价的疯狂。
小雯被他看得心脏一缩,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怀里的笔记本都抱得更紧了,仿佛那才是唯一的安全港湾。
“我立下了契约。”林皓然平静地陈述着事实,语气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小事,“用我的命,换她的命。”
“血之契约……”小雯的嘴唇都在颤抖,脸色瞬间变得和月恺璇一样苍白。
她在笔记本的某些古老记载中,看到过这个词语。
那是一种最古老、最霸道的禁术,以灵魂和生命为抵押,向某个不可名状的古老存在换取实现愿望的力量。
契约一旦成立,便永不可解,直到一方彻底消亡。
立下契约者,将获得强大的力量,但代价是灵魂将逐渐被契约侵蚀,最终沦为那个存在的奴隶。
“你怎么能……怎么能这么做!”小雯的声音带着哭腔,“月姐姐她……她绝对不会希望你这样的!”
“她希望的,是活着。”林皓然打断了她,声音依旧冰冷。
“而我,会让她活着。无论用什么方法,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他没有理会小雯的震惊与悲伤,重新将视线投向怀中的月恺璇,眼神中的冰冷瞬间融化,化作无尽的温柔和痛惜。
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将月恺璇更紧地抱在怀里,用自己的风衣将她完全包裹住,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徒劳地温暖着她冰冷的身体。
然后,他站了起来。
他的动作很稳,每一步都像用尺子量过一样精准,仿佛怀里抱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随时可能破碎的稀世珍宝。
“我们……我们现在去哪里?”小雯连忙擦掉眼泪,跟上他的脚步。
“找能救她的人。”林皓然的回答简单明了。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冷静得可怕。
明月楼?不行,月恺璇就是明月楼的主心骨,她倒下了,明月楼的那些后人恐怕也束手无策,去了只会引起更大的混乱。
官方?更不可能,他们对这种神魂层面的损伤,理解恐怕还不如自己,只会把她当成研究样本。
一个名字,不由自主地浮现在他的脑海。
司马家族。
那个自称“心绪交错”、掌握着“晋式记忆术”和“紫微净化阵”的神秘家族。
他们对灵魂的研究,远超当世任何一个势力。
虽然他们居心叵测,贪婪而不可信,但现在,他们是唯一的希望。
一把刀,即使再危险,只要能用来救人,就必须握在手里。
林皓然的眼神变得更加冰冷。
为了救月恺璇,别说是和魔鬼交易,就算是让他变成魔鬼,他也在所不惜。
从前的他,或许会顾忌,会权衡,但现在,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了一个目标。
“小雯,联系杨冬。”林皓然一边向前走,一边下达了指令,声音不容置疑。
“让他动用一切资源,立刻定位司马家族的‘晋阙’。我们直接过去。”
“可是……他们不能尽信!我们这样去,能救月姐姐吗?”小雯急道。
“我会有办法的。”林皓然的嘴角,勾起一抹没有任何笑意的弧度,那笑容配合着他血色的右眼,显得无比诡异。
“他们会‘心甘情愿’地帮助我们。因为他们会明白,一个还有理智的魔鬼,远比一个彻底疯狂的魔鬼要好打交道。”
他的手,轻轻抚过月恺璇冰冷的脸颊,动作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
“因为他们会发现,和我做交易,远比做敌人要划算得多。”
他抱着她,一步一步,坚定地向着谷外走去。
他走过的地方,新生的青草仿佛畏惧般地微微枯萎,空气中清新的甜意也染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他的背影,在清晨的阳光下拉得很长,一半是神圣的金色,一半,是诡异的暗红。
泣魂谷的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也吹动了月恺璇鬓角的青丝,两人的发丝,在空中轻轻地缠绕在一起,再也无法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