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室的灯光，调得很柔和。
但空气里的那股紧绷感，却像拉满的弓弦，随时会断。
柳心怡和杨冬坐在各自的屏幕前，沉默着，像两座雕像。
屏幕上疯狂滚动的代码和数据，是他们内心焦灼的唯一体现。
李雨倒了杯热水，轻轻放在林皓然手边，然后就退到一旁，不敢打扰。
林皓然靠在沙发里，闭着眼睛。
月恺璇为他处理好了所有外伤，但内伤，只能靠他自己调息修复。
他没有在休息。
他的全部心神，都沉入了自己身体的内部。
那是一片混乱的战场。
金色的愿力，像忠诚的士兵，正在一点点修复着破损的经脉和内脏。
而另一股力量，血红色的，充满了暴虐、混乱、毁灭的气息，正盘踞在他心脏的位置。
血之契约。
过去，林皓然对它，是纯粹的压制和排斥。
他把它当成一种诅咒，一种污染，恨不得立刻从身体里驱逐出去。
但现在，他知道了，这是“影”打下的烙印，是“牧羊犬的项圈”。
他换了一种方式。
他不再单纯地对抗。
他小心翼翼地，分出了一丝心神，主动去触碰那股血红色的能量。
“轰！”
剧痛，瞬间从心脏炸开，传遍四肢百骸。
林皓然的身体猛地一颤，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
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和臣服感，是“影”刻下的法则，警告着他，奴隶，不可反抗主人。
“皓然？”月恺璇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在他耳边响起。
她一直守在他身边，寸步不离。
林皓然没有睁眼，只是微微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他咬紧牙关，忍住那份源自本能的战栗。
“你是我的。”
他在心里，对那股力量说。
“你存在于我的身体里，用我的血液滋养。你不是它的，你是我的。”
他没有用愿力去压制，而是用自己的意志，一遍又一遍地，向这股力量宣告自己的主权。
这很可笑。
像一个奴隶，对着自己脖子上的项圈说，你是属于我的。
但林皓然就这么做了。
固执地，一遍又一遍。
血红色的能量，依旧暴虐，但那股让他战栗的臣服感，似乎在他的意志冲击下，减弱了一丝。
就那么一丝。
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
但林皓然捕捉到了。
有门！
他心中一喜，但不敢分神，继续用自己的意志，去“驯服”这股本属于敌人的力量。
他知道，这将是一个漫长而痛苦的过程。
但他更知道，这是他唯一的路。
他要做的，就是把脖子上的项圈，拆下来，锻造成一把，能够刺穿神明的利刃。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疲惫地睁开眼睛。
月恺璇正坐在他旁边的地毯上，背靠着沙发，手里捧着一杯已经凉了的茶，静静地看着他。
她的眼神，很静，像一汪秋水。
没有担忧，没有催促，只有陪伴。
“好些了？”她问。
“嗯。”林皓然点点头，声音依旧有些沙哑，“暂时死不了。”
他伸出手，月恺璇很自然地把自己的手，放进了他的掌心。
她的手有些凉，却很柔软。
“在想什么？”林皓然问。
“在想，三百年前。”月恺璇的目光，有些悠远，“他……那个时候的你，也像这样。”
“每次大战之后，都把自己关起来，谁也不见。”
“等再出来时，伤口就都好了，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林皓然能感觉到，她口中的“他”，和“你”，正在慢慢重合。
“我知道，他是不想让大家担心。”月恺璇轻声说，“但我更希望，他能对我，对身边的人，多一些依赖。”
她转过头，看着林皓然的眼睛。
“因为，我们是伙伴，是家人。我们愿意，也能够，为你分担。”
林皓然的心，被狠狠地触动了。
但他随即苦笑了一下，笑容里带着一丝无力。
“分担？”他轻声重复着这个词，“这种级别的战斗，已经超出了普通意义上的并肩作战。”
“这是在我身体里，在我的灵魂深处打响的战争，你们怎么分担？”
他不是不相信伙伴，而是太清楚这次的敌人是谁。
那是“影”，是世界的底层法则。
“我无法替你承受那种痛苦，也无法直接参与你意志的战斗。”月恺璇坦诚地说，她的目光清澈而坚定。
“但是，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分担。”
她将另一只手，也覆在了林皓然的手背上，让他感受到自己双手的温度。
“你在这里战斗，我在这里守护。”
“你的意志动摇时，想想我，想想大家，你就会获得力量。”
“我的信任，我的愿力，都会成为你的后盾。”
“这，就是我的分担。”
“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永远不是。”
他想起了在地下空间，自己濒临崩溃时，月恺璇那句“你还有我”。
他反手握紧了她的手。
“对不起。”他说。
“又说对不起。”月恺璇嗔怪地看了他一眼。
“不是为冒险。”林皓然看着她，眼神无比认真，“是为……让你等了那么久，还让你，跟我一起，被当成一个‘错误’。”
“影”的话，像一根刺。
他可以不在乎自己是不是“亡魂”，但他不能不在乎，月恺璇因此被定义为“本该崩坏的容器”。
月恺璇笑了。
很浅，很淡，却像一朵在清冷月光下盛开的昙花。
“我从不认为自己是错误。”她说，“能再次遇到你，是我这几百年里，发生过的，最正确的事。”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而且，你不觉得，这样很有趣吗？”
“嗯？”
“一个跨越时空的亡魂，一个承载两界因果的容器。”月恺璇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
“我们这样的存在，本身就是对‘秩序’最大的挑衅。”
“它没能在一开始就抹杀我们，是它的失误。”
“现在，我们这对‘错误’，还要集齐所有的‘BUG’碎片，去掀它的桌子。”
“想一想，都觉得很刺激。”
林皓然愣住了。
他没想到，月恺璇会从这个角度，去看待这件事。
他心中的那点阴霾，瞬间被她这番话，吹散得无影无踪。
是啊。
什么错误？什么异常？
我存在，即是道理。
他忍不住笑了出来，胸口的伤势被牵动，又是一阵咳嗽。
月恺璇连忙伸手，轻轻拍着他的背。
“都这样了，还笑。”
“因为开心。”林皓然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脸颊上，“有你在，真好。”
她的手，能抚平他所有的不安。
林皓然贪婪地感受着这份温暖与柔软。
这温度，仿佛能驱散他灵魂深处的寒意，让他从与“影”的意志对抗所带来的那份刺骨的冰冷中，暂时解脱出来。
他想起了两人从相遇到现在的点点滴滴，从最初的猜疑、试探，到后来的并肩作战、生死与共。
眼前的这个人，已经不仅仅是三百年前云龙将军的恋人，更是他林皓然生命中，不可或缺的珍宝。
他拉着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
动作很轻，却无比珍重。
“恺璇，”他凝视着她，眼底是前所未有的认真，“等这一切都结束了，我们……”
他没有说下去，但月恺璇懂了。
她的眼中泛起一层水雾，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
一个字，胜过千言万语。
她知道，这是他们之间，超越了时空和宿命的约定。
无论未来是深渊还是坦途，他们都会一起走下去。
这份承诺，比任何话语都更有力量，也让林皓然的内心，涌起一股新的勇气。
月恺璇的脸颊，微微泛红。
她没有抽回手，只是静静地让他感受着自己的温度。
工作室里，暧昧的气氛在悄然流淌。
直到，柳心怡的一声惊呼，打破了这份宁静。
“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