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争与不争
陆健康略作思考，也就不再藏着掖着，摆明了车马，娓娓道来。
原来陆健康受李双山所托，答应照拂李大同。等到两人一见面，竟是大为入眼，师徒相得。于是更加悉力栽培，处处为徒弟利益着想。此次厂里分房，陆健康意外得知厂里高层的一些内幕，加上李大同阴差阳错，居然得到了分房资格，便萌生了或可一搏的想法。但是福祸双依，哪有两全之法。他也不知道哪种决定是对是错，是帮了徒弟还是害了徒弟，所以才不好替徒弟做主。
“现在的情况是，大部分房子已经有了归属。只有一套四楼的房子不知花落谁家。除你之外还有两个人一起竞争，明天的常委会就要做出最终的决定。所以，参与竞争与否，你必须尽快作出决定。”
看着李大同依然是一脸懵懂，就知道自己还得继续往下说。
“退出竞争，很简单。那就是放弃了你大伯最后一丝余荫。以后想在厂里分房，就只能按部就班，论资排辈，苦熬苦撑。估计没有个十来年，你连参与竞争的资格都没有。好处也有，就是不得罪人，反正希望不大，没必要偷鸡不成，惹一身骚，让人迁怒报复。”
李大同若有所思，喝了一口茶水，感觉有点凉。
“我好像有点儿明白了，我的两个对手应该很厉害吧。师傅，要不您再给我讲讲?”
“聪明，不愧是我徒弟。一个是陈汉石，一个是谢成章，厉不厉害你自己感觉。”
“啊，不会吧。一个技术总工，一个车间主任，他们咋好意思跟我这么一个小青工竞争？”
“他们才不会跟你讲什么风格呢。陈总工是为了他的得意门生霍林海站台，老谢则是替自己的大儿子谢俊出头。你想想，一个准女婿，一个亲儿子，两个老东西还不拼了老命。这时候谁要想出来分一杯羹，能不遭人嫉恨吗？”
李大同这下明白了，这根本就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抛开两家长辈不谈，霍林海可是技术科当仁不让的青年才俊，正经的大学毕业生。谢俊也不含糊，进厂已经有四年，是厂供销科的先进工作者，甚至有要提拔的呼声。就自己这么一个进厂才三个月的一级工，拿什么跟人家竞争，自己都觉着寒碜。可是认怂的话，自己终究说不出口。
“那我还竞争个什么劲儿啊，干脆早点回去洗洗睡吧。不是徒弟不争气，你看看他们的长辈，一个是主任，一个是总工。再看看师傅您，勉强算是主任，还是个副的。比不了比不了，我还是不去丢这个人了。”
陆健康二话不说，起手就给李大同来了个爆栗，一点没留力。李大同猝不及防，抱着头嗷嗷直叫。
“我哪里说错了，你咋乱打人呢？你是个钳工知不知道，自己有多大劲儿心里没个数吗？”
陆健康丝毫没有对李大同下狠手的歉疚，反而加上了人身攻击语言威胁。
“臭小子，老子为你着急上火，是让你在这儿埋汰我呢？你再给我叫唤我还收拾你。”
李大同噘着嘴不说话，就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
“行了，大小伙子没那么娇气，别给我摆个娘们样子。你说的没错，你师傅在厂里确实斤两不够，你小子差得就更多。可咱爷们儿也不是一点胜算没有，就看你小子敢不敢搏一把了。你要是敢，师傅就豁出力来帮你。不过话说到前面，失败了你可不能怪我。怎么样，干不干给个痛快话。”
“干啊，凭啥不干。最差不就是穿小鞋嘛，咱爷们儿还能被谁吓着。”
师傅为了自己都敢跟顶头上司对着干，当徒弟的怎么也不能差了事儿。至于事有不遂，转头埋怨师傅，那也能叫个人？
“好样的，有性格。师傅这就去给你张罗去。”
陆健康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转身就走。
“唉，师傅，你还没告诉我我的胜算在哪儿呢。这让我心里没着没落的，咱可不兴说半截话啊。”
“这我倒是忘了。告诉你也行，内部消息，你现在的分房积分，在三个人里排名第一，这是你最大的仰仗。并且，你师父另外还有秘密武器，你就擎好吧。”
“唉唉，师傅。”
陆健康再次转头，已经有了一丝不耐烦。
“又咋了？”
“是啥秘密武器，给徒弟说说呗。”
又是一个爆栗，这师傅还真是心狠手辣。
“都跟你说了是秘密，你还问个啥，就问打你亏不亏？”
陆健康杀人诛心。
“师傅，师傅。”
此刻，陆健康犯纪律的心都有了，恶狠狠地再次转身。
“谢谢。”
李大同深深一躬。
陆健康错愕了一下，什么也没说。挥挥手，扬长而去。
此刻的茶水间里只剩下了李大同，他没有急着赶回自己的工位。反而坐了下来，准备好好消化一下刚刚收到的信息。
经历了后世的潮涨潮落，繁华过眼。原以为在今生能够心如止水，无欲无求。哪料到今天的一个消息，就动摇了自己的心性。看来还是修炼不到家啊，知易行难，终究逃不出凡夫俗子的范畴。
农转非，找工作，涨工资，分房子。对大多数人来说，这个年代的大事无出其右。现在一个分房的机会摆在了面前，当然要全力以赴。在当着师傅的面，做出选择的那一刻，李大同就暗自下了决心，自己不仅要争，而且一定要成功。没有舍我其谁的勇气，未战先怯，十成也输了九成。要知道，这次分房子的事儿，既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师傅，甚至还牵扯到了大伯。
李大同是谁？厂里很多人都不清楚。他身上的标签更多的是陆健康的徒弟，李双山是他大伯。现在，这么一个乡下来的小青工，进厂连半年都不到。就妄想着分到很多老师傅，想都不敢去想的家属楼，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又是什么？一旦失败，自己成为厂里的笑柄没什么，可一心一意为自己奔走，甚至不惜得罪顶头上司的师傅又该如何自处。大伯呢，虽已故去，也不免沦为别人的谈资，难道不是拜自己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血脉后辈所赐。所以自己不能输，自己和师傅大伯，早已是一荣俱荣一辱俱辱。
不能输，可不是光喊喊口号就行。大伯给自己留下了积分和清名，师傅为自己找关系，四处奔走。自己呢，就在后面喊加油，等着吃现成的，这算什么休戚与共？一念及此，李大同忍不住嘴角上翘。
“放心吧师傅，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去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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