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北前线,漳河沿岸。
刺骨的晨风像刀子一样刮过光秃秃的河滩,卷起一阵阵干冷的尘土。
第三军某步兵团一营三连的弟兄们。
正围坐在一处背风的土坎下,进行着每日雷打不动的“读报会”。
连指导员李伟,正是一个戴着黑框眼镜、面容略显清瘦的年轻学生兵。
此时此刻的他正手捧着一份油墨味尚浓的报纸,声情并茂地朗读着。
这份报纸,并非市面上常见的《长治周报》。
而是刚刚创刊不久,由华北联合指挥部政治部直接下发的内部军报——《前锋报》。
“为肃军纪,以儆效尤!”
“经华北联合指挥部军法处、督察处联合审理,报请委员长常瑞元、军法处副总监楚云飞批准。
于五日前,在长治、洛阳、郑县、太原四地,将马翰文、周立人等九十七名贪腐渎职之军官,公开审判,就地枪决!”
李伟的声音,通过一个简陋的铁皮喇叭,清晰地传到每一个士兵的耳朵里。
当“就地枪决”四个字落下时。
原本安静的队列,瞬间像一锅烧开了的水,彻底沸腾了!
“好!杀得好!”
一个满脸落腮胡子的老兵,狠狠一拳砸在冻得邦邦硬的土地上,激动得满脸通红。
“他娘的,总算有青天大老爷替咱们出这口恶气了!老子当年就是被这帮狗日的抓壮丁抓来的,家里一分钱安家费都没见着!”
“可不是嘛!”
“咱们在前头拼命,他们在后头捞钱,早就该杀了!”
叫好声、咒骂声此起彼伏。
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士兵,脸上原本因寒冷而麻木的表情,此刻被一种酣畅淋漓的快意所取代。
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曾亲身经历过那些兵役征募中的黑暗与不公,对于那些吸食兵血的蛀虫,早已是恨之入骨。
李伟抬手压了压,示意大家安静。
他清了清嗓子,继续朗读报纸上最关键的部分,他的语速特意放慢,确保每个字都清晰无比。
“军训部总顾问楚云飞长官特此下令:自即日起,凡我华北联合指挥部下辖各部官兵,若有发现任何长官存在贪墨军饷、克扣抚恤、倒卖军资、欺压兵士等不法行为者,均可向上级督察部门直接反映!”
队列里,再次响起了一阵骚动,但这一次,却不是欢呼,而是一片混杂着惊愕与怀疑的嗡嗡声。
李伟没有停顿,提高了音量,一字一顿地念道:“举报须有实据,人证、物证均可,不得凭空捏造,恶意诬告。
一经查实,凡提供有效线索者,视案情大小,将予以奖励!最低奖励二十块国币,最高可达十万国币!”
“轰!”
这句话,如同一颗重磅炸弹,在士兵们的心中炸响!
十万国币!
他们干一辈子都拿不到这么多的钱!
整个队列,瞬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一个刚刚补充进部队的年轻士兵,下意识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他那双原本有些黯淡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一种灼人的光亮。
二十块国币!
那可是他当兵三个月的军饷啊!
而他身边一个看起来有些油滑的老兵,则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飞快地瞟了一眼不远处的排长,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
他显然不信,觉得这不过是上头画的大饼,是让弟兄们互相监视的手段罢了,更多的人,则是在震惊过后,陷入了剧烈的内心挣扎。
他们想起了那个总是克扣伙食、把好肉好菜都留给自己的伙夫长,想起了此前那个把仓库里崭新的棉衣拿出去倒卖,却给他们换上芦絮的军需官。
想起了,那个公然索要“好处费”,才肯把阵亡兄弟的抚恤金发下去的文书.
这些事情,他们都看在眼里,恨在心里,却敢怒不敢言。
现在,一扇门,似乎在他们面前打开了。
门的背后,是足以改变命运的巨额赏金,但同样也可能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举报长官?以下犯上。
那可是掉脑袋的事情!
万一证据不足,被反咬一口,那后果不堪设想!
一时间,希望、贪婪、恐惧、怀疑种种复杂的情绪,在士兵们饱经风霜的脸上交织浮现,变幻不定。
李伟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放下报纸,用无比郑重的语气说道:“弟兄们!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
“但我要告诉你们,这次,不一样了!”
“这是楚总顾问亲自下的命令!”
“督察处,就是咱们普通士兵的靠山!只要你手上有铁证,就没人敢动你一根汗毛!”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当然,报纸上也说了,绝不允许恶意诬告!”
“我们是国家的军队,民族的武力,讲究的是实事求是,为的是团结一致打鬼子,不是让大家伙在背后搞小动作!”
“我们不能让几颗老鼠屎,坏了我们一锅汤!”
这番话,如同一剂强心针,让不少原本还在犹豫的士兵,眼神渐渐变得坚定起来。
……
这场由楚云飞亲手点燃的反腐烈火,在一个星期之内,借由《前锋报》这份内部喉舌,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传遍了整个华北战场。
这背后,自然少不了楚云飞的精心布局。
早在公审之前,他就授意长治报社,在原有的《长治周报》基础上,加急创办了这份专门面向军队内部发行的军报。
消息的传递,也颇有讲究。
在一战区,新任司令长官卫立煌,正与前来接替的蒋鼎文进行着繁琐而敏感的工作交接。
两人满脑子都是人事安排和权力划分,对于一份来自华北的内部军报,自然无暇细究。
楚云飞的人,便趁此机会畅通无阻地将报纸送到了每一支部队的手中。
而在胡宗难的辖区,这位黄埔嫡系中的嫡系,在派人仔细审查了报纸内容后,也并未加以阻拦。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楚云飞整肃军纪、收拢人心的手段,并无太多政治上的敏感内容,反而能起到正面作用,便也默许了下发。
而且胡宗难不止一次觉得自己麾下的部队军纪差,也有借着东风整肃军纪的想法。
只不过,在那些尚未经过进行整理整编的部队,这份报纸,大多只流传于军官阶层。
但在那些已经完成改编的甲、乙级作战部队中。
情况则截然不同。
随着政治指导员制度下放到连,督导员制度配备到团。
爱国主义、实事求是、团结一致等“新思想”。
早已随着扫盲教育,深入到了每一个士兵的心中。
对他们而言,《前锋报》上的每一个字,都代表着上峰的意志,是他们必须学习和领会的最高指示。
一场看不见的风暴,正在华北**的内部,悄然酝酿。
无数双眼睛,开始在黑暗中,悄悄地观察、记录。
那些曾经被认为是“规矩”的军阀习气。
第一次,被一束强光照得无所遁形。
——
华北司令部的大型作战会议室内。
数十名日军高级将官,身着笔挺的昭五式军服,正襟危坐。
空气中,弥漫着茶水和紧张的味道。
方面军参谋长大城户三治,正站在巨大的作战地图前,用一根细长的指挥棒,指点着地图上犬牙交错的战线。
“诸君,根据各师团汇报及航空侦察情报汇总,过去一个月内,我方面军与当面之重庆军,共发生百人规模以上之战斗接触计十七次。”
大城户三治的声音,干涩而平直,听不出任何情绪。
“这一数据,相较于上月同期,下降百分之七十三。”
“与此前任何一个作战周期相比,均为最低值。”
他停顿了一下,推了推鼻梁上的圆片眼镜,镜片反射出冰冷的光:“种种迹象表明,华北当面之敌,正进行全面的战略收缩。
其前线侦察部队的活动频率大幅降低,原本活跃于双方对峙区的游击部队,亦有向后撤离的迹象。”
会议室内,响起了一阵低低的议论声。
“其原因,我们判断,与重庆政府已然崩溃的财政体系,有着直接且必然的联系。”
“楚云飞虽然在邯安一线取得了战术上的胜利,但他已经没有足够的资源,来支撑下一场大规模的攻势了。”
大城户三治做出了最终的结论。
坐在主位上的冈村宁次,面无表情地听着汇报,那双隐藏在厚厚镜片后的眼睛,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古井,波澜不惊。
他并不完全认同参谋部的判断,财政崩溃固然是重要原因,但以他对楚云飞的了解,那个狡猾如狐的对手,绝不会仅仅因为缺钱,就放弃主动进攻的机会。
这背后,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情报部门。”
冈村宁次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一名佩戴着大佐军衔的新任情报军官,立刻从座位上“唰”地站起,挺直了身体。
“方面军情报部部长,喜多诚一,向司令官阁下报告!”
“将大本营刚刚传达的绝密电令,向诸君宣读。”
“哈依!”
喜多诚一打开手中一份用红线封口的文件夹,神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甚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狂热。
他深吸一口气,用一种近乎咏叹的语调,开始宣读。
“帝国之兴废,在此一役!”
“为尽快结束支那事变,彻底摧毁敌之抵抗意志,大本营经御前会议慎重决议,兹批准:启动‘神罚’圣战作战计划!”
“神罚圣战作战计划,是以细菌战为核心”
听到介绍之后,在场的所有师团长们,神色各异,反应不一。
第110师团长饭沼守中将的脸上,瞬间露出了欣喜若狂的表情。
他兴奋地握紧了拳头,低声自语:“太好了!早就该如此了!对付那些劣等的支那人,就应该用这种天罚般的手段!”
他的话,代表了相当一部分少壮派军官的心声。
在他们看来,常规的战争手段,已经无法征服这片顽固的土地。
只有动用最极端、最残酷的方式,才能让敌人彻底屈服。
然而,坐在他对面的第62师团师团长老成持重的本乡义夫中将(治安师团,新组建的部队),却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他举起手,提出了一个极为现实的问题。
“喜多君,我有一个疑问。”
“‘神罚’计划,所使用的是否全部为细菌武器?”
“此种武器,一旦投放,我军自身之防疫,又当如何处置?”
“大本营,是否已经为我皇军士,准备了相应的疫苗?”
这个问题,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现场的狂热气氛。
是啊,这可不是毒气弹!
毒气弹的释放,尚可根据风向、地形进行规避。
可细菌战,一旦爆发,那就是无差别的攻击!
病毒和细菌,可不会分辨谁是日本人,谁是中国人。
如果没有万全的防护措施,这把双刃剑,很有可能会先伤到自己!
一时间,会议室里,议论纷纷,不少原本还面带喜色的将官,脸上都浮现出了一丝忧虑。
喜多诚一显然早有准备,他合上文件夹,微微躬身道:“本乡将军阁下,您的顾虑,大本营早已有所考量。
731部队,已经成功研制出针对鼠疫、霍乱等主要病菌的疫苗。
在‘神罚’计划正式启动前,将会优先为参与行动之特种部队,及相关区域之皇军将士,进行接种。”
“那我们呢?”另一名师团长立刻追问:“我们这些身处一线的部队呢?”
“这个..”
喜多诚一的额头上,渗出了一丝冷汗:“这个,需要根据计划的具体实施情况,进行分批接种。”
冈村宁次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知道,必须由他来给这件事,定下一个基调。
只见他缓缓地站起身,环视着在场的每一位将官。
“诸君。”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议论声:“对于‘神罚’计划,我本人,持保留意见,我本人并不支持这样的作战计划。”
此言一出,全场皆惊。
冈村宁次看着众人错愕的表情,继续说道:“此种作战方式,有违武士道之精神,亦非皇军之荣耀,但是..”
他的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无比森然,也稍显无奈:“为了尽快取得这场圣战的最终胜利,为了弟国的千秋大业,我们已经别无选择!”
“大本营的命令,就是帝国的意志!”
“我们作为军人,唯一要做的,就是不折不扣地执行!”
冈村宁次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仿佛能穿透人心。
“至于诸君所担心的防疫问题,并非没有解决的办法。”
他走到地图前,用指挥棒。
在华北方面刚刚收复的邯郸、安阳一线,重重地点了一下。
“诸君请看,最近一个月,支那军的侦察行动,几乎完全停止,同时,根据我们的情报,他们正在其控制区与我占领区的交界地带,设立大量的哨卡,严密封锁人口的流动。”
“这说明什么?”
冈村宁次的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意:“这说明,我们的对手,那个楚云飞,已经通过某种渠道,获悉了‘神罚’计划的存在!”
“他现在,正将他手中本就捉襟见肘的资源,大量地投入到毫无意义的防疫准备工作中去!他已经无力,也无胆再向我们发动进攻了!”
“这,对于现在的华北方面军而言,难道不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吗?”
一番话,说得在场的将官们,都是精神一振。
是啊!
敌人越是害怕什么,就说明这招越是管用!
“司令官阁下英明!”
“如此一来,我们便可以赢得宝贵的喘息之机,重新调整部署,巩固防线。”
冈村宁次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并不真的支持细菌战,那种不可控的武器,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但他需要用“神罚”计划。
这个悬在敌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来为自己争取宝贵的时间。
只要能拖下去。
拖到弟国在太平洋战场上取得一场大胜来达成相应的和平协议。
那么华北的战局自然会迎刃而解。
至于打赢楚云飞,冈村宁次已经不抱有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了。
“传我命令!”
冈村宁次的声音,在会议室内回响:“各师团,即刻起,转入全面防御姿态,收缩兵力,加固工事,以逸待劳!”
“同时,命令特高课配合防疫给水部队的行动小组,加大对敌占领区后方的渗透与破坏力度,进行先期的侦查准备工作。”
“我们要让开春之际的重庆军在他们的地盘上焦头烂额、疲于奔命!”
“哈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