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的清晨,太阳正好,院子里的腊梅也开得正烈,淡淡的花香飘浮在空气里,经过时轻轻一吸,就是满身满心的舒畅与愉悦,让人不得不感叹,今年或许是个好年。
按照沈家传统习俗,除了行动不便的老人,这一天,全家族的人都要到山里的寺庙上香参禅
吃过早饭,顾南枝他们一行人陆续来到山麓下。
由于这座寺庙没有观光缆车,信众们只能从唯一的一条梯路攀登上去。
傅既琛就蹲下身来,朝顾南枝说:“上来,我背你。”
话刚一说完,惹来家族的几个小年轻拍掌起哄的声音:“要不要这么宠啊?”
那眼神既羡慕又八卦,还滑头地吹起口哨,气氛一下子就上来了。
傅既琛抿唇笑了笑,一派祥静,乍看去,貌似还挺享受的。
倒是顾南枝有些不好意思,瞥了眼陆续登上山的长辈们,脸颊微微郝然:“不用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不用背。”
话虽这么讲,但她心里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出院前,医生就特意叮嘱过,要她近一年时间待在家里静养,较为激烈的运动不是不可以做,只不过要适量。
而这座山虽然看上去并不高,少说也有三百多米。
就她这身体素质,只怕还未登上山顶,半路就休克过去,闹得人仰马翻了。
她还在犹豫,傅既琛已经抓住她的心里矛盾,故意夸大其词地催促:“快点上来,这里120来不了,万一你中途晕倒了,到时候全家都要围着你一个人转。”
那句‘全家围着你一个人转’算是戳中顾南枝的死穴了。
她再也不敢矫情分毫,一下子爬上傅既琛的背。
可她脾气又有点拧,明明心里是愿意且高兴的,却硬是要把好听的话反着来说:“这位先生,我事先声明哦!这几天伙食太好了,我吃胖了好多,是你主动要背我的,你不准说我重,更不可以半途抱怨说累,然后把我放下。”
这女人是有自虐倾向吗?瘦得跟条豆芽似的,还说胖!
傅既琛蹙起眉稍,哂笑一声,完全忽略她的后半段,只挑最前面那一句回复:“不是先生,要叫老公。”
她闻言,蓦然感到心慌意乱,被这句老公闹得脸红耳赤。
明明很害羞,却非要装起一头‘凶猛’的母狮子,反手拍打在他的肩背上:“走啦!就你话多,你看,舅舅他们都不见了,还不赶快追。”
“好……我马上追。”男人非常听话,也不再逗她。
只是在站起身后,心里头泛起一个嘀咕声:“就你嘴硬,今天晚上定要让你叫出口。”
此时,单纯懵懂的顾南枝还未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在行至山坳中段时,她见他的脖子,侧脸的皮肤,还有额头渐渐冒出一层薄汗,在太阳的照耀下,甚至连气息都变得不稳定。
顾南枝很是心疼地探出头说:“哥哥,走了这么长一段路,你也累了,不如我们休息一下吧。”
说着,手指向前方:“那边有个凉亭,我们过去坐一会,好不好?”
傅既琛顺着她的手望过去,也不逞强,淡淡应了声好,便将顾南枝放在凉亭的一张石板凳坐好。
他脱掉身上的外套,转手交给她拎着,问:“渴不渴?”
顾南枝接过他的衣服揽进怀里,点了点头。
傅既琛紧接着走到前方五米开外的一架全自动饮料机里,扫码买了两瓶矿泉水,开盖递给她一瓶后,仰头就将另一瓶矿泉水全灌进肚子里。
“别喝太急,小心呛住。”顾南枝拧紧眉心,非常紧张地盯着他。
见他眨眼间就将整一瓶矿泉水无惊无险灌进肚子后,才慢慢松了口气,举起手中矿泉水,非常斯文地抿了两口,又交还到他手中:“我这还有,哥哥你喝。”
傅既琛接过,就着她喝过的瓶口,仰头喝了一口。之后,倒出剩下的矿泉水洗手,又抓过顾南枝的双手,帮她认真冲洗一遍。
顾南枝笑了笑,朝旁边的空位置指了指:“哥哥,你过来这边坐。”
说完,从衣兜里掏出一包还未开封的纸巾。
“干嘛?”傅既琛意识到她的‘企图’,却还要明知故问。
“你过来嘛~”顾南枝睨他一眼,气鼓鼓地警告:“再不过来,我就要生气了。”
他只能俊颜浅笑,乖乖往她旁边坐下。
“把脸转过来。”她命令他,还没等他将脸转过来,已经亲自上手,捧住他一边脸,手法轻柔地帮他擦去额头,以及脖子上的汗液。
傅既琛甚是享受地眯了眯眼睛,突然有感而发:“我现在真想让舅舅他们看看。”
“看什么?”顾南枝擦汗的手一顿,神色莫名。
他两眼饱含深情,就这么紧紧盯住她,舍不得移开半点,一字一顿地说:“看看我娶了个绝世好老婆。”
这……
她听后懵了一懵,立即秒懂,嗔他一眼说:“傅既琛,你要不要这么显摆?幼稚鬼。”
随着路程的缩短,山顶上传来的袅袅佛音愈发变得清晰。
沈家的人集中在大殿前,轮番向佛祖行跪拜礼。
大家双手合十的虔诚样,似乎稳稳触动了顾南枝心底某条柔软的弦,她莫名有些泪目。
往事只待成追忆,不敢回首分秒。
顾南枝不信佛,可此时,她宁愿相信这个世界有佛的存在。
她想借此机缘,对佛阐述自己所犯下的罪孽。
曾经有一条鲜活的生命投身在她的肚子里,连着她与她爱人的骨血,最终却化为乌有。
她可怜的孩子,她是那么地爱他,却未能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还未来得及降生人世,就已胎死腹中。
她有错,且大错特错。
佛教有六道轮回之说,顾南枝跪了许久,久到周围拜佛的人相继离开,都未曾察觉。
她不求这样的自己能够得到佛祖的宽恕,只是希望这个无辜的孩子在进入六道轮回后,能再次投身到一处好人家。
参拜结束,舅舅领着一大家族的人到偏殿休息。
顾南枝趁着空闲时间,偷偷溜了出来。
她在寺庙里找到一个老和尚,捐赠一笔功德钱后,便提议要为死去的人供奉一盏长明灯。
由于长明灯需要修为极深的得道高僧唱诵经文,老和尚请顾南枝稍等片刻,自己进去禅房请寺庙的方丈。
大概十分钟后,那老和尚才拎着纸笔从禅房走出来:“施主,抱歉,殿里正好有一位香客也想要供奉长明灯,方丈暂时抽不开身过来,请你稍等。”
说着,将手中纸笔交给顾南枝:“不如……施主先把名字写上去吧。”
听到此话,顾南枝不禁怔住“供奉长明灯还要写名字吗?”
老和尚可能没想到她会这么问,稍稍愣住:“施主,每个人降生到这个世上,都有自己的符号,而名字就是父母最初给予的符号,是代表个人身份的一种体现,固然需要写上名字。”
顾南枝盯着那张空白的纸张,顿时悲从中来。
是啊!既然是长明灯,当然需要名字。
而她那个可怜的孩子,还没等到爸爸妈妈给取名字,就以这么残忍的方式,告别了人世。
她真的好恨,好难过……
笔迟迟不肯下,老和尚见她目光呆滞,便试探性地叫了声:“施主,你还写不写?”
顾南枝刹那回神,强挤出一缕笑,说:“不好意思,我突然想不起他的名字,这盏长明灯我不点了。”
想不起一个人的名字?这也太诡异了吧。老和尚如此心道。
他愣了一下,朝顾南枝行了个礼:“没关系,我先到后殿干活,如果施主想起来可以去那边找我。”
“好的,谢谢。”
“不客气,阿弥陀佛。”
等老和尚走后,顾南枝倚站在一根合围粗大的柱子旁,久久挪不开脚。
不是她不想点灯,而是这个孩子连一个名字都没有。
她呆呆看了眼那张空白的纸,心底一痛,慢慢将其揉成一团,丢进殿内的一个垃圾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