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残阳浸染着凉州城墙,将斑驳的砖石染成暗红。城下尸骸堆积如山,断裂的兵刃斜插在血泥中,犹如一片片枯死的铁树。北风裹挟着硝烟呼啸而过,将残破的战旗撕成褴褛的布条,却吹不散空气中浓重的血腥气。
夜灏的剑刃再次挥落,寒光闪过,敌首应声而断。喷溅的鲜血在夕阳下划出粘稠的弧线,如同泼墨般洒落在焦土之上。他的玄铁战甲早已布满裂痕,肩头的伤口深可见骨,鲜血顺着甲胄纹路蜿蜒而下,与敌人的血混在一处,分不清彼此。
这是一场惨烈的厮杀。
望着敌方远超己方的人数,夜灏这边仅剩数十人。他嘴唇紧抿,单手紧紧勒住马缰,手臂猛然一拉,马儿扬起前蹄,仰头嘶鸣,在原地打了个转。
“撤!”
身后众人相互掩护,缓缓后退,待城门开启,便急速冲入,随后下令紧闭城门。
夜灏边走边道:“我们的人还有多少?”
一名燕北军中的大将道:“剩下不足五千了。”
燕北军精锐原先有十万,叛乱中死伤过半,后面燕王病逝,几个儿子领兵各自为政,兵力耗损又折去三成。后面世子被斩杀阵前,夜灏虽强力收拢人心,但终究他算不得燕北军的人,无法服众,只得将萧芓推上来,无奈萧芓懦弱无能,毫无领军之才,只能勉强当个吉祥物,幸得燕北军中还有两员大将深明大义,才使得燕北军与北戎骑兵勉力一战。即便这样,几场对决下来,依旧伤亡惨重,拖至今日,剩下只有几千人了。
而朝廷原来的军队现在守着莫州要道,也到了生死存亡之际。
“朝廷的援军还有两日左右才到,接下来我们不得贸然应战,只能设法守住城门拖到援军到来。”
一名老将军道:“传令下去,紧闭城门,轮值守备!另外,准备滚油...”
"报——!王爷带着亲卫往南门去了!"
传令兵的声音打断了年迈老将军的话。
一将士疑惑道:“王爷去南门干嘛?北戎军不是从北门进攻么?”
夜灏眼中寒光骤现:“哼,我看萧芓是想逃走吧。”
当他踹开南门瓮城的闸房时,萧芓正用佩剑抵着守门士兵的咽喉。"开城门!本王命令你开城门!"少年藩王的锦袍沾满泥污,发冠歪斜,活像只被逼入绝境的困兽。
剑光闪过,萧芓的玉冠应声碎裂。
萧芓发出一声惨叫:“啊!别杀我!”
夜灏的剑尖抵着他咽喉缓缓下移:“天都要黑了,王爷这时候想去哪里?”
萧芓颤颤巍巍:“没…我…我随便走走。”
夜灏讽刺道:“随便走走?呵呵!王爷不会想弃臣民将士不顾偷偷逃走吧?”
萧芓看着他脸上的笑意,浑身发抖:“我…没有。”
夜灏收起剑,冷冷道:“谅你也不敢!本尊告诉你,城在人在,城亡人亡!本尊不指望你能领兵上阵,乖乖当好你的吉祥物就行。你若敢逃,本尊杀你祭旗。”
萧芓突然崩溃大哭:"可守不住啊!他们有五万大军!我们的人马,粮草都——"
夜灏揪着他衣领把他一路拖到北城墙上,把一脸狼狈的萧芓按在城墙的凹槽处,萧芓惊恐的一手紧紧抓住夜灏的手臂,一手抵住墙体青砖,双腿发软,涕泪横流:“我错了!我错了!我不逃了!”
残阳如血,将凉州城墙上的斑驳血迹染得更艳。夜灏俯视着他,指着外面:"看见了吗?这下面流着多少将士的鲜血?守在这里的儿郎们哪个不是筋疲力竭?他们可曾放弃?你知道凉州城破意味着什么吗?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蠢货!"
说完松开萧芓的衣领,萧芓瘫软在地。
望着转身离开的夜灏背影,萧芓眼神渐渐由惊恐转为后怕。
看着周围燕北军将士们投来的鄙视不屑的眼神,他又羞又恼,忍不住吼道:“夜灏,你骂我蠢货,你难道不一样是蠢货吗?北戎打进来我死不死不知道,可若是留下来,大梁赢了,咱们都得死。你以为你守着凉州,朝廷就会对你网开一面吗?你是前朝余孽,我是乱臣贼子,咱们都不得好死,哈哈哈...”
夜灏的背影在夕阳中顿了顿,冰冷的声音随风传来:"你若留下守城,或许还能将功折罪。至于我的生死..."他缓缓转身,染血的面容上浮现一抹决然的笑意:"就不劳王爷费心了。"
萧芓呆立原地,眼中的疯狂渐渐被算计取代。是啊,若能守住凉州,或许真能换来一线生机...
“可是,”他望了望城墙上的残军败将,“援军会来吗?什么时候才到呢?”
三十里外的山岗上,暮色渐沉,萧策的指尖重重按在羊皮地图的"凉州"二字上,朱砂晕染开来,如血般刺目。探马刚刚来报,北戎主力已尽数压向城墙缺口,城内粮草断绝,凉州知府正组织最后一批百姓撤离。
"殿下!"萧原指着沙盘上狰狞的狼头标记,声音急切,"此刻合围,正当其时!"
萧策沉默地望着沙盘,双眼布满血丝。他低沉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若我们再等一等呢?"
萧原一时怔住:"殿下您说什么?"
"那人...还在城中吗?"萧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自从得知凉州城现在是由夜灏等人领兵镇守后,他的心中颇不是滋味。
那人为何这么做?
为了收买人心吗?
还是另有所图?
"殿下!"萧原猛地提高了声音,"我们已经拖延了一天,不能再等了!"
萧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那是眉静娴唯一留下的物件。他的目光落在沙盘上,声音冷静得可怕:"凉州百姓已撤离大半,城内剩下的都是燕北叛军和无极宫余孽。若我们等到他们全军覆没……
他的脑海里已经浮现出完美的计划:等燕北军和无极宫的人死绝,再以逸待劳合围疲惫的北戎军。届时不仅能收复失地,还能一举铲除心腹大患。北戎、燕北叛军、夜氏余孽,一网打尽。
"殿下,不可!"萧原突然跪地,额头重重磕在地上,"臣知道殿下所想。但事有可为,有可不为!凉州城内除了叛军,还有我大梁子民!就算是燕北军,此刻也在为大梁流血!殿下若见死不救,将来如何面对天下人?"
萧策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这个道理他何尝不懂?但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殿下!"萧原抬起头,眼中含泪,"就连前朝的夜灏都能放下私怨抗击北戎,难道我大梁储君的气度,还不如一个前朝余孽吗?"
"放肆!"萧策猛地拍案而起,案几应声而裂。他双目赤红,胸口剧烈起伏。
帐内死一般的寂静。远处传来凉州方向的厮杀声,隐约可闻。
良久,萧策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声音沙哑:"传令...全军出击。"
他的目光最后扫过沙盘,在那座被鲜血浸透的城池上停留了一瞬。这一战,他终究没能狠下心来做那个冷酷的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