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顾从卿前段时间就收到了刘春晓寄来的信,只是这阵子实在太忙了,一天下来累得沾床就睡,竟把回信的事给忘在了脑后。
今天邮递员送来的几封信,拆开一看全是刘春晓寄的。
原来她迟迟没收到回信,心里犯了急,连着两天写了三封信寄过来。
大概是寄信的时间离得近,加上乡下邮局不是天天往外送信,这三封信就这么凑巧地一块儿到了顾从卿手里。
看着信封上熟悉的字迹,顾从卿心里咯噔一下,知道刘春晓准是等急了,也有些懊恼自己的疏忽。
他想着光写信怕是来不及安抚她,索性决定去镇上打个电话——镇上的邮电所才有公用电话,能打到城里的单位。
他拨的是刘春晓所在科室的电话,心里其实没什么底:不知道她今天值不值班,这个点有没有下班。
说到底,也只是抱着碰运气的念头。
可世上的事就有这么巧的,仿佛真是心有灵犀。
刘春晓这些天心里也惦记着顾从卿,总觉得他没回信肯定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只要科室没事,她就守在电话旁不肯走。
她心里笃定:若是顾从卿那边有了消息,或是想跟她说些什么,一定会打这个电话来的。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顾从卿听到听筒里传来熟悉的声音,悬着的心一下子落了地,连带着声音都轻快了几分。
顾从卿握着听筒的手微微发紧,听着刘春晓那边渐渐平稳下来的呼吸,喉结动了动,才又开口:“我前阵子收到过你两封信,想着忙完这阵好好给你回,结果一沾枕头就睡死过去,转头就忘了……是我粗心。”
电话那头静了片刻,传来刘春晓轻轻的叹气声:“我就猜你是太忙了。
你们秋收秋种,肯定累坏了吧?”
“嗯,忙得脚不沾地。”顾从卿靠在墙上,看着邮局窗外飞过的麻雀,声音不自觉放柔了,“不过都忙完了,麦子和油菜籽都种上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今天邮递员一下给了三封,都是你寄的,信封上的字都带着急劲儿。”
刘春晓在那头轻笑了一声,带着点不好意思:“谁让你不回信呢?
我每天下班都往科室跑,就怕你打电话来没人接。
我们科的人都说我,魂都被电话勾走了。”
顾从卿的心像是被温水泡过,软乎乎的。
他能想象出她趴在办公桌上,眼睛盯着电话的样子,鬓角的碎发垂下来,手里还攥着没写完的信。
“让你受委屈了。”他低声说,“以后不会了,再忙也记得给你写信。”
“不光要写信,”刘春晓的声音带着点娇嗔,“有空就打电话。
我知道你们镇上打电话不方便,可……可听见你声音,我才放心。”
“好。”顾从卿应着,指尖在听筒上轻轻摩挲,“等过阵子不忙了,我再去镇上给你打。
对了,家里都好吗?
叔叔阿姨身体怎么样?”
“都好着呢,我爸妈还念叨你,说秋收忙,让你多吃点好的。”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窗外的天色慢慢暗透了,邮局阿姨在旁边收拾东西,时不时看他一眼,眼里带着点笑意。
顾从卿听着电话那头熟悉的声音,连带着这一个月的疲惫都消散了不少。
电话里,刘春晓的声音温和又沉稳,翻来覆去说的都是让顾从清在乡下好好照顾自己,按时吃饭,别太劳累,注意添减衣物,千万别冻着累着。
从头到尾,她没提一句催他回来的话,也没问过“什么时候能回城”这样的问题。
其实她心里不是不想,只是眼下的四九城实在不太平。
两位大领导接连离世,像是一块巨石投入本就不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层层波澜。
再加上过去这些年积攒的动荡,城里如今正处在一种半混乱的状态,人心惶惶。
不少人家都选择低调行事,尽量藏起锋芒,生怕一不小心就被卷进这风波里,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就连她所在的医院,最近也开始有些不平静。
科室里的气氛变得微妙,偶尔能听到些捕风捉影的传言,让人心里发紧。
所以刘春晓反倒觉得,顾从卿现在待在民主村,远离这漩涡中心,未尝不是件好事。
至少在乡下,他能安安稳稳地生活,不必被城里这些乱糟糟的事情牵扯,也能少些风险。
她对着电话轻声说:“你在那边安心待着,把自己照顾好,比什么都强。
家里这边有我呢,真有什么事,我会想办法的。”
话语里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坚定,像是在默默为他撑起一片安稳的角落。
电话那头的刘春晓声音温温柔柔的,絮絮叨叨叮嘱着顾从卿添衣减衣,说山里早晚凉,别仗着年轻就硬扛。
又说地里的活重,别总想着逞强,累了就歇,没人会笑话。
末了才轻声提了句“医院最近轮班乱,我倒也还好,你别挂心”。
顾从卿握着听筒,指尖微微发凉。
他怎么会听不出那话里的遮掩?
“你那边……”他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有些话,是电话里不能说的。
“我没事的。”刘春晓的声音顿了顿,反而先笑了,“你忘了?
我可是医生,轮班再乱,我守着病房总没错。
倒是你,在乡下安安稳稳的,能种种地、收收粮,多好。”
她没问归期,他也没提返程。
听筒里只剩彼此浅浅的呼吸声,却比千言万语更让人踏实。
顾从卿望着远处田埂上慢慢沉下去的夕阳,轻声道:“那你也照顾好自己,夜里值班多穿件外套,多喝热水。”
“知道啦。”刘春晓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你也是,照顾好自己还有土豆。”
挂了电话,顾从卿在邮局门口站了好一会儿。
晚风吹过稻浪,沙沙作响,远处村里的炊烟正袅袅升起。
他摸了摸口袋里那张被攥得温热的信纸。
那是今天收到的,刘春晓写的,字里行间没提半句乱局,信纸的右下角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太阳,旁边写着“天好,多晒被子”。
刚才挂电话之前,顾从卿攥紧听筒,声音放得又快又沉:“春晓,来年夏天我一定回去。
你好好的,别胡思乱想,天塌下来有我呢。”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传来刘春晓带着哽咽的轻笑:“好,我等你。
你也保重,别太累。”
“嗯。”顾从卿应着,没敢再多说,怕自己也忍不住红了眼,匆匆挂了电话。
他向值班的阿姨道了谢,转身蹬着自行车往回赶。
暮色已经漫过田埂,远处的村庄亮起零星灯火,车铃“叮铃”响着,惊起路边草里的虫鸣。
快到知青点时,就见院门口蹲着个小小的身影,正使劲往路尽头瞅。
土豆听见车声,“腾”地站起来,小短腿“噔噔噔”跑过来,仰头看着他,眼睛在昏暗中亮晶晶的:“哥!你去哪了?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顾从卿跳下车,把他往怀里一捞,掂了掂:“傻小子,哥能去哪?
去镇上给你春晓姐打电话。”
他从兜里摸出块水果糖,塞到土豆手里。
土豆剥开糖纸塞进嘴里,含混不清地问:“真的?不是背着我偷吃去了吧?”
“没良心的,”顾从卿弹了下他的小脑门,“打电话的是你春晓姐,她让我给你带好呢。”
土豆眼睛一亮:“春晓姐?她是不是想你了?”
“就你话多!”顾从卿牵着他往院里走,“她说回去了带你去吃全聚德。”
“好!”土豆用力点头,嘴里的糖块甜得他眯起了眼。
院里的煤油灯亮着,黄英他们正围着灶台吃饭,见他们回来,喊着:“从卿,土豆,快来吃饭,今天吃的简单,窝窝头和炖菜!”
顾从卿应着,拉着土豆往屋里走。
月光洒在两人身上,把影子叠在一块儿,又暖又长。
他低头看了看身边蹦蹦跳跳的弟弟,不由觉得还是当小孩子好啊。
无忧无虑没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