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秋种的忙碌总算告一段落,田地里的活计暂歇,陈石头和刘春燕的婚期也越来越近了。
这些天,陈石头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往日里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上总泛着红光,走路都带着股轻快劲儿,浑身的喜气藏都藏不住。
他终于要把心心念念的春燕娶进门了,夜里躺在床上,嘴角都忍不住偷偷上扬。
可秋收秋种耗了大家太多力气,村里人个个累得腰酸背痛,连说话都透着股疲惫。
陈石头心里再急,也知道得等大家缓过这口气,婚事的筹备便拖了十多天才正式提上日程。
这下可把陈石头急坏了。
他每天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爹陈武德身后,爹去仓房清点粮食,他就蹲在门口瞅着。
爹去后院劈柴,他就递斧子递得格外勤快。
嘴上不说一句催促的话,可那眼神里的焦灼,明明白白写着“快点、再快点”。
陈武德被他缠得没法,瞅着他那魂不守舍的样子,又气又笑,挥挥手骂道:“去去去,没出息的东西!
婚期还没到呢,急成这样?
添什么乱!
该干啥干啥去,别在我跟前晃悠,看得我眼晕!”
陈石头被爹怼了一句,也不恼,嘿嘿笑两声,脚步却没挪开。
只是往旁边退了退,依旧眼巴巴地望着爹,那股子盼着娶媳妇的急切劲儿,让路过的村民见了,都忍不住打趣他:“石头,这是盼着请我们喝喜酒呢?”
他听了,脸一红,挠挠头,笑得更欢了。
……
陈石头揣着家里攒了大半年的布票,蹲在自家门槛上,盯着院里晒着的玉米棒子发呆。
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离娶春燕的日子,就剩半个月了。
他爹陈武德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见儿子又这副模样,没好气地往地上啐了口:“蹲这儿当桩子呢?
不知道去供销社扯块红布?”
陈石头“腾”地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我这就去!
爹,您说扯二尺够不够?”
“你懂个屁!”陈武德放下锄头,往缸里舀了瓢水,“红布得扯三尺,不光做衣服,还得给春燕做个头绳。
再去买斤红糖,送过去让你刘婶尝尝,显咱诚意。”
红布是给春燕做嫁衣用的,现在这个年代,就做一件红色的外套或者衬衫就行。
“哎!”陈石头应得响亮,转身就要往外跑,又被陈武德喊住。
“回来!”陈武德瞪他,“急吼吼的像什么样子?
春燕家那头,我让你娘明天过去商量聘礼,你别跟着瞎掺和,省得让人笑话。”
陈石头挠挠头,嘿嘿笑:“我不掺和,就想……就想看看春燕绣的帕子好了没。”
“没出息的东西!”陈武德拿起扫帚往他屁股上拍了一下,“人家姑娘家的活计,你瞎惦记啥?
赶紧去供销社,晚了关门了!”
陈石头捂着屁股跑出去,一路蹦蹦跳跳的,见了谁都咧着嘴笑。
路过刘春燕家的菜园时,正看见她蹲在里头摘豆角,赶紧停下脚步,红着脸喊:“春燕!”
刘春燕抬起头,脸上还沾着点泥土,见是他,眼睛亮了亮,又赶紧低下头:“石头,你怎么来了?
婚礼前我们不该见面的……”
“我……我去供销社扯红布!”
陈石头结结巴巴的,“我爹说……说要给你做衣服做头绳。”
刘春燕的脸“腾”地红了,手里的豆角差点掉地上,小声说:“不用那么破费……”
“得用!”陈石头梗着脖子,“娶媳妇就得风风光光的。”
远处传来陈武德的喊声:“陈石头!磨磨蹭蹭干啥呢!”
陈石头吓得一激灵,冲刘春燕摆摆手:“我先走了!
明天让我娘去你家!”
说完,跟一阵风似的跑了。
刘春燕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捂嘴笑,指尖却轻轻摩挲着兜里的帕子——上面绣着一对野鸭子,是她熬了好几个晚上才绣成的。
陈武德站在自家院门口,看着儿子风风火火的背影,嘴角撇了撇,眼里却藏着笑意。
第二天一早,陈石头揣着满心的欢喜起了床,刚想往刘家跑,就被娘一把拉住了。
“傻小子,忘了规矩啦?”
娘拍了拍他的胳膊,“结婚前新人是不能见面的,这几天你可不能去刘家,去了会犯忌讳的。”
陈石头心里顿时像被浇了盆凉水,蔫蔫地站在院里,看着娘和嫂子、兄长们往独轮车上搬聘礼。
有扯好的几匹花布,是给春燕做新衣裳的。
还有些红糖、糕点,用红布包着,透着喜庆。
媒婆也早早来了,穿着体面的衣裳,手里捏着块手帕,笑得合不拢嘴。
“石头,在家好好待着,我们去去就回。”
娘临走前又叮嘱了一句,眼里带着笑意。
陈石头闷闷地应了声,看着队伍推着聘礼往刘家的方向走,脚步忍不住跟着挪了几步,又被爹喝住了:“站那儿别动,没规矩!”
他只好停下脚,站在门口望着,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七上八下的。
他想象着春燕看到聘礼时的样子,会不会脸红?
会不会也像他一样,盼着日子快点过?
他恨不得跟着队伍一起去,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春燕也好。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陈石头蹲在门槛上,手指在地上画着圈,心里数着时辰,盼着娘他们早点回来,也好知道刘家的反应。
这婚前不见面的规矩,在他看来,可真是世上最熬人的事了。
刘家院里今天格外热闹,从清晨起就人来人往。
知道陈家要送聘礼过来,刘春燕的母亲提早便挨家挨户叫了本家的亲戚们过来帮忙。
刘力和陈武德是死对头,万一今天见了面再吵起来,家里人多,也好有个劝和的,真要是起了冲突,人多势众也不至于吃亏。
亲戚们来得早,男人们在院里帮忙收拾着场地,把平日里堆着的农具挪到墙角,扫出一片干净的空地。
女人们则围着刘春燕的母亲,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聘礼该怎么摆才体面,手里还不停歇地摘着菜,准备中午招待客人的饭菜。
院子里的大槐树上拴了红布条,风一吹,飘飘扬扬的,添了不少喜气。
里屋的刘春燕也没闲着。
天刚亮,她就被娘叫起来,换上了一身新做的蓝布褂子,领口绣着朵小小的粉花。
头发被梳得整整齐齐,用一根红绳松松地系在脑后。
她对着镜子照了又照,脸颊不由自主地泛红,指尖轻轻绞着衣角,心里像揣了把小鼓,咚咚地跳。
收拾妥当后,她就待在自己的小屋里,没再出去。
窗户纸透着淡淡的光,能听到院里亲戚们的说笑声,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推车声。
许是陈家的队伍快到了?
她往窗边挪了挪,想掀开帘子看一眼,手刚碰到布帘,又红着脸缩了回来,只是坐在床沿,静静地等着。
等着那象征着新生活的聘礼进门,也等着几天后,那个会唤她“春燕”的人,把她接进陈家的门。
刘春燕坐在床沿上,手里捏着块刚绣好的红帕子,指节都捏白了。
新做的蓝布褂子熨得平平整整,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还抹了点头油,亮闪闪的。
可她还是觉得不自在,总想问镜子里的自己:鬓角是不是歪了?扣子扣错没?
黄英正帮她把一朵红绒花别在发尾,听见这话“噗嗤”笑了:“傻丫头,谁会不喜欢你?
你看看你这手巧的,帕子绣得比城里供销社卖的还好,石头娘上次见了,眼睛都直了,直夸你是个过日子的好手。”
王玲也凑过来,拍了拍她的手背:“就是!
上次我跟石头他二婶聊天,她还说呢,就盼着娶个春燕这样的媳妇,又勤快又懂事,将来准能把家打理得妥妥帖帖。”
刘春燕的脸还是红扑扑的,小声嘟囔:“可……可我听说,石头他三姑最挑了,村西头的二丫嫁过去她家,她就嫌二丫不会做针线活……”
“那是她太挑气,”黄英拿起梳子,又给她拢了拢鬓角,“你怕什么?
你针线活全村数第一,石头他娘见人就夸,我都听见好几回了。”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一阵说笑声,夹杂着陈石头娘高嗓门的招呼:“他三姑,这边走,春燕这丫头害羞,咱轻点声……”
刘春燕的心跳瞬间快了半拍,下意识往黄英身后缩了缩。
王玲赶紧按住她的肩膀,冲她挤眼睛:“别怕,就当是来串亲戚的。
待会儿她们问啥,你就大大方方回答,笑一笑,比啥都强。”
黄英也帮她理了理衣襟:“对,你长得俊,笑起来更好看,保管她们见了就喜欢。
再说了,就算有谁真挑点啥,石头第一个不答应。”
刘春燕听到这儿,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眼里的紧张散了不少。
可不是嘛,上次她去河边洗衣裳,远远看见陈石头跟人争得面红耳赤,后来才知道,竟是为了维护她。
“听见没?”黄英刮了下她的鼻子,“你家石头把你当宝贝呢,他家里人疼儿子,自然也会疼你这个儿媳妇。”
院门口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王玲赶紧扶着刘春燕站起来:“来了来了,挺胸抬头,咱春燕是最好的姑娘,谁见了都得喜欢!”
刘春燕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手里的红帕子,脸上慢慢绽开一个浅浅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