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声响规律地传来,车厢内却静得有些反常。
柳清漪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袖口暗缝,那里藏着的袖剑冰凉刺骨,一如她此刻紧绷的神经。
马车内壁挂着的素色绫罗软帘随着车身晃动轻轻摇曳,将午后的阳光筛成斑驳的光点,落在范京墨恬静的睡颜上。
他稚气未脱的脸庞在光影中显得格外安稳,全然不知周遭暗流涌动。
如意端坐在角落,对一切丝毫不察。
柳清漪拢在袖中的手微微收紧,指腹摩挲着袖剑的机括。
这车厢虽宽敞,想要无声息藏人也绝非易事难不成是她杯弓蛇影了?
她正暗自思忖,眼角余光忽然瞥见堆在角落的描金漆木箱微微动了一下,箱上搭着的湖蓝色锦缎滑落一角,露出一道细细的缝隙。
“咔嗒”一声轻响,像是木锁转动的声音。
柳清漪浑身汗毛瞬间倒竖,手腕微沉,袖剑的锋芒已蓄势待发。
她屏息凝神,只见那木箱盖被顶开一条缝。
一颗梳着双丫髻的小脑袋探了出来,鬓边还别着颗红玛瑙珠子,正滴溜溜地转着乌溜溜的眼睛往四处瞧。
“母亲!”清脆的童音炸响在车厢时,柳清漪的袖剑已弹出半寸,寒光几乎要舔上那张小脸。
她猛地顿住动作,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又惊又乍的情绪涌上来,竟让她指尖微微发颤。
范白薇穿着件藕荷色撒花袄裙,裙摆还沾着些可疑的糕点碎屑。
她见柳清漪瞪着自己,原本灿烂的笑脸瞬间垮下来,大眼睛里迅速蒙上水汽。
她三两下从箱子里爬出来,小短腿在车厢地板上踩出咚咚的声响,扑进柳清漪怀里时还带着股甜腻的桂花糕香气。
“母亲别气。”软乎乎的小手攥着柳清漪的衣襟,小奶音带着哭腔,“白薇闻着马车里有芙蓉糕的甜味,就、就想跟母亲一起玩……”
柳清漪低头看着怀里耸动的小身子,方才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后背竟沁出层薄汗。
她抬手揉揉眉心,又气又笑地捏了捏范白薇的脸颊:“你这小馋猫,再晚一瞬,母亲这袖剑可就收不住了。”
“唔?”范京墨被这阵动静搅醒,长睫颤了颤,看见扑在柳清漪怀里的身影,顿时瞪大了眼睛。
他慌忙坐直身子,月白锦袍的领口都歪了,揉着眼睛喃喃道:“白薇妹妹?你怎的……怎的会在这里?”
如意也惊得站起身,青绿色比甲的裙摆扫过脚边的锦凳,她张了张嘴,半晌才道:“小小姐何时进的箱子?奴婢竟丝毫未觉……”
范白薇从柳清漪怀里抬起头,小脸上还挂着泪珠,却已经开始为自己辩解。
“我趁如意姐姐搬点心匣子时溜进去的,箱子里垫着软褥,可舒服啦。”
她说着还得意地晃了晃小脑袋,全然没注意柳清漪沉下来的脸色。
柳清漪轻轻推开她,正了正衣襟上的玉扣,沉声道:“你倒是机灵,可知钱姨娘找不到你,该如何心急?”
“我留了字条呀。”范白薇立刻从袖中摸出张皱巴巴的麻纸。
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娘亲我去寻好吃的”,末尾还画了个啃着糕点的小人。
范京墨凑过来看了,立刻拍手道:“妹妹这主意极好!
既不会让姨娘担心,又能跟着我们出门,真是聪慧!”
“还是哥哥懂我。”范白薇得意地扬起下巴,小辫子上的银铃叮当作响。
柳清漪看着这对兄友妹恭的模样,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指尖敲了敲桌面,红木桌面上的茶盏轻轻晃动,“如意,到前面驿站停一下,你亲自跑一趟回府,告诉钱姨娘……”
话未说完,便见范白薇着急地拽住她的衣袖。
“母亲别让如意姐姐走!”小丫头急得脸都红了,“我带了蜜饯分给哥哥,还想跟母亲去城外的糖葫芦铺呢!”
马车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柳清漪掀起车帘一角,望见官道旁的茶寮,终究还是松了口:“罢了,让车夫快马加鞭送个信回去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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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府此时正乱作一团。
钱姨娘斜倚在梨花木软榻上,月白色的素纱裙沾了不少尘土,原本一丝不苟的发髻也散乱了,鬓边的珍珠步摇歪歪斜斜地垂着。
她望着满桌渐渐凉透的点心——水晶糕、桂花糖、芙蓉酥……全是白薇平日里最爱的吃食,可此刻这些精致点心只让她心头更慌。
“再去搜!把后厨的油缸醋坛都翻一遍!”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指尖死死攥着帕子,帕角已经被泪水浸透,“告诉各院,谁能找到小小姐,赏银五十两!”
贴身侍女珠儿捧着刚热好的参汤过来,见她这副模样,心疼道:“姨娘歇歇吧,您都找了一个多时辰,滴水未沾呢。”
钱姨娘挥手打翻了参汤,白瓷碗摔在青砖地上裂成碎片,褐色的汤汁溅湿了她的裙角。“我怎么歇得住?”
她猛地站起身,珠钗滑落也顾不上捡,“那丫头自小就贪嘴,可从不会这么没分寸……”
正说着,忽闻院外传来一阵喧哗,钱姨娘踉跄着扑到门口,望见管家匆匆赶来的身影,声音都在发颤:“找到了?是不是找到了?”
管家气喘吁吁地躬身:“回姨娘,方才夫人派人送回消息,白薇小小姐跟着去京城了。”
钱姨娘先是一愣,随即瘫坐在门槛上,抬手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哭笑不得地喃喃。
“这孩子……这孩子竟还有这本事……”她眼角滚落的泪珠砸在青石板上,却不知是哭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