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浑浊的眼睛盯着维尔,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伯爵大人,你是不是很疑惑我们为什么只盯着帕恩鲁恩斯子爵一家往死里打?”
维尔点头“不错,这不像普通流寇,你们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
老头沉默了下来,眼神变得有些空洞,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
厅内一片寂静,只有壁炉里木柴燃烧发出的噼啪声,盖文三人依旧紧握着剑柄目光在老头和伯爵之间逡巡,不明白伯爵为什么还不下令抓人。
“深仇大恨……吗?”老头喃喃重复着,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其实,我不老。”他突然说了一句看似不相干的话。
维尔和三名骑士都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再次打量他,这枯槁的样子说六十都有人信。
“我才三十多。”老头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一种被生活压垮的沧桑。
三十多?这个答案让在场的几人都露出了明显的惊讶,尤其是骑士们,他们很难想象什么样的经历能让一个三十多岁的壮年男子看起来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老头或者说前鞋匠开始讲述,语速很慢,带着一种麻木的痛楚“我,是帕恩鲁恩斯领的鞋匠,手艺嘛,还过得去,日子过得紧巴但有盼头。”
“我有两个孩子,老大聪明,老二还小。”提起孩子他那双死水般的眼睛里终于泛起一丝微弱的属于活人的光。
“老大慢慢长大了,能帮我打下手,也喜欢在街上跑给人擦擦鞋补贴家用,老二出生后家里的钱更紧了。”他的声音低沉下去。
“后来……有一天大公忽然下令要建学堂,让所有孩子都能读书认字,这是好事对吧?”他看向维尔,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又像是自嘲。
维尔点头“是好事,大公还明令不准设门槛,甚至还拨了一大笔钱,我们舒特伯爵领的孩子……基本都在学堂念书,倒是执行的不错。”
“是吗?这是好事,看来你是个不错的人。”鞋匠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维尔也有些好笑,没想到他竟然在叛匪的口中得到了一个‘你是个不错的人’的夸赞,这让他一瞬间有一种滑稽的感觉。
“可到了我们那儿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他吐出口浊气“想让孩子进学堂?行啊,先去子爵老爷指定的地方办个‘税收缴纳证明’。”
“税收缴纳证明?”维尔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陌生的词,眉头再次拧紧“那是什么东西?大公的命令里可没提过这个。”
鞋匠摇摇头“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我只知道要办那个证明,就得交一大笔钱,我们家……拿不出。”
“现在还有这个证明?”维尔追问。
“有。”鞋匠肯定地回答。
维尔不怒反笑,他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心里想的却是‘抓到鬼了!’在大公明令禁止的情况下一个子爵领不仅违反命令,还没被下去检查的人发现……呵,要有一票子人倒霉了。
他记下这一茬后示意鞋匠继续“你接着说。”
鞋匠叹了口气“我儿子,老大,他特别想去学堂,他总趴在学堂院墙外听里面的读书声,那眼神吧,我看着难受。”他粗糙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破旧的衣角。
“我不懂读书有什么用,能比擦鞋补鞋强多少?但看他那样我狠不下心,后来我厚着脸皮去求了子爵老爷府上管外面铺子的管家,死乞白赖求了好久才借到几本认字的旧书,想着回去先让他自己学学。”
他的声音开始颤抖,浑浊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水汽“可是等我揣着书,满心欢喜回到家,等我的是我儿子的尸体。”
厅内一片死寂,壁炉的火焰似乎都黯淡了几分。
三名骑士按着剑柄的手松了些,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神色,维尔沉默地看着他没有插话,他能理解这种痛,对于一个底层的手艺人来说,孩子就是未来的全部希望,这种失去是足以摧毁一切的。
鞋匠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变得更加干涩“邻居告诉我,那天下午我儿子像往常一样在学堂外面的街角摆摊擦鞋,不知怎的子爵老爷家那位大小姐的宠物,一只听说很漂亮的猫狸子跑了过来,扑到我儿子身边,孩子吓坏了,慌乱中失手把那猫狸子打死了。”
后面的话鞋匠没说下去但维尔已经明白了,不需要再说,贵族小姐心爱的宠物被一个擦鞋匠的儿子打死了?结果可想而知,这在现在不足为奇,这也确实是个正当理由,有些平民不在乎自己的孩子,但有些人很宝贝,谁都没错。
“所以你们就反了?”维尔的声音低沉,他理解了,这不仅仅是为了复仇,更是因为所有正当的卑微的生路都被堵死,甚至因为一件意外连活下去的希望都被彻底掐灭,帕恩鲁恩斯子爵被针对得不冤。
鞋匠没说话,只是用那双饱含血泪和仇恨的眼睛看着维尔默认了。
维尔沉默了片刻,消化着这沉重的信息,他话锋一转“那么你今天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悲惨的故事,让我同情你们?还是想用这个作为筹码让我对你们网开一面?”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鞋匠脸上那悲愤的神情收敛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平静甚至是……带着一丝近乎冷酷,他缓缓摇了摇头“同情?不需要,网开一面?我们也没指望。”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我来是为了告诉你另一件事。”
“什么事?”维尔身体微微前倾,预感到接下来的话可能非同小可。
鞋匠的声音压得更低,却像一块巨石砸入平静的水面:
“帕恩鲁恩斯子爵和独一教有深切的勾连。”
“什么?!”
“不可能!”
惊呼声同时响起,盖文等三名骑士脸上瞬间布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就连维尔一直保持镇定的胖脸上瞳孔也猛地一缩,流露出巨大的惊愕!
不是震惊于贵族勾结黑暗教派本身,这在西境甚至在帝国都并非闻所未闻,他们震惊的是这个消息的来源和时机。
帕恩鲁恩斯子爵领在维尔他们掌握的情报里,一直是西境南部受独一教影响相对较小的地区之一,他们最近严查狠打,各种渠道都盯着,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到一丝一毫帕恩鲁恩斯与独一教有染的迹象!
“胡说八道!”其中一名骑士最先反应过来,他厉声喝道“污蔑贵族是重罪!更何况是勾结黑暗教派这种诛心之言,你有什么证据?!信口雌黄罪加一等!”
他握剑的手青筋暴起,似乎随时准备把这个‘妖言惑众’的叛匪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