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贵策马伫立在主城门的废墟上,身后是猎猎作响的“麻”字帅旗和沉默肃立的亲兵。
他望着这座被战火蹂躏得千疮百孔,却终于插上大明旗帜的雄城,心中百感交集。
这场战争,大小数十战,历时整整十八个月。
戈壁的风沙吹皱了脸庞,数万将士的血肉,铺就了这条通往西域咽喉的胜利之路,河西走廊的民夫,大明俘获的奴隶,用肩膀和独轮车,维系着这条漫长而脆弱的生命线……
所有的艰辛、压力、牺牲,在这一刻,终于有了一个沉甸甸的答案。
库尔勒,这座扼守丝绸之路北道、叶尔羌汗国东部门户的重镇,从此易主。
大明西北的边患,至少在可预见的未来,主动权,已牢牢握在手中。
晨光熹微中,战场一片狼藉。
硝烟尚未散尽,混合着血腥和焦糊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
士兵们默默地打扫着战场,收殓袍泽的遗体,看押着垂头丧气的俘虏。
女真骑兵在库勒坤的带领下,正将缴获的战马和敌军首级汇集起来,他们的脸上带着疲惫,也带着胜利者的骄傲和劫掠后的满足。
麻贵缓缓策马,巡视着这座刚刚经历血与火洗礼的城池。
残破的城墙,燃烧的房屋,满地的箭簇、断刃和凝固的暗红……
看到了那些眼神空洞的俘虏,也看到了躲藏在废墟角落、惊恐地望着明军的城中百姓……
“传令!”麻贵的声音在清晨的寂静中格外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第一,各部清点伤亡,收殓阵亡将士遗骸,登记造册,不得有误!伤者速送医营救治!”
“第二,俘虏严加看管,区分首恶胁从。蒙古、突厥、波斯佣兵,愿降者甄别收编;负隅顽抗、煽动圣战者,斩!”
“第三,约束军纪!入城各部,除指定仓库外,指定区域外,不得擅入民宅,不得抢掠百姓,不得淫辱妇女!违令者,军法从事!”
“第四,组织人手扑灭余火,清理街道,安抚城中畏兀儿族百姓。开仓放粮,赈济饥民!”
“第五,加固城防,修复城门,谨防叶尔羌残部反扑!”
此时,麻贵的战后政策是柔和的。
相对于刚刚攻占哈密的时候,几乎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是因为,麻贵的心态也变了。
要想在这片土地上,一直呆下去,鲜血是要有的,但柔和的政策也是也有的。
最表面的事情,还是要做的……
麻贵最后望了一眼东方。
初升的朝阳终于跃出地平线,金色的光芒刺破云层,洒在库尔勒城头新立的明军旗帜上,将那鲜红的日月同辉照耀得格外醒目。
东方的太阳,在经过漫长的一千多年后,终于重新照射在这片土地上……
一个漫长战役的终结,也预示着西域格局的重新洗牌……
北京城,乾清宫中。
朱翊钧收到了这封来自于西域故土发来的战报。
心情雀跃。
但也清楚,为了打这一场战争,也算是将山西陕西都给掏空了。
特别是民力这方面的过度使用。
而后朱翊钧在问询过申时行后,做了决定,陕西,山西两省,免除两年各项赋税……恢复民力……
百官对于在西域的这场战争,已经感觉不到兴奋了,可以说,整个朝堂上面,只有天子一人是兴奋的。
因为在官员们看来,西域对他们的重要性远远不如,辽东,甚至不如朝鲜。
众所周知,汉唐经略西域,是因为都城都在关中,那里是命门,而大明更应该做的是经略关外,辽东,甚至是朝鲜,因为这些地方是大明朝的命门。
这是一场不该打的战争,几乎成为了朝堂百官的共识。
不过,这个时候朱翊钧的个人威望达到顶峰,皇权也是高高在上,现阶段还没有官员敢蹦出来劝谏。
个人意志代表国家意志,个人权威主导朝廷的权威……在这一个时刻体现的淋漓尽致。
大明万历十六年,九月十五日。
朱翊钧下旨擢升麻贵为定西侯,麾下将领,马孔英,达英,马忠将领三十二人,皆有赏赐……
………………
天穹低沉,灰蒙蒙地压在宁波港上。
海风带着初秋的湿冷,裹挟着咸腥气,掠过密密麻麻的桅杆与风帆,呜咽着钻进港口鳞次栉比的屋宇巷陌。
海水是浑浊的黄绿色,翻涌着,拍打着石砌的堤岸和泊位上斑驳的船体,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哗——哗——”声。
港内樯橹如林,各色船只拥挤地锚泊着,高耸的桅杆在薄雾中交错,如同巨大的、沉默的丛林……
一艘形制略显奇特的海船,经过放行,滑入这拥挤的港池,最终在稍显僻静的西南角泊定。
船体漆色深暗,吃水颇深,甲板上人影稀疏,行动间带着一种刻意的收敛与静默。
此刻,这艘船最深处一间狭窄却异常洁净的舱室内,一人凭窗而立。
船身的微晃,将他身上那件上等吴服柔顺的丝光,映得如水波般流淌。
这人便是丰臣秀吉身边的近臣,双兵卫之一,小西行长。
小西行长凝视着远处青灰色建筑群,眼神幽深,如同古井。
他指节分明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极轻地摩挲着腰间短刀冰凉的鲛鱼皮柄。
“大人,”一个低沉恭敬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是副使岛津忠重,“时辰已到,我等该上岸了。”
小西没有回头,只从喉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应:“唔。”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飞檐,眼神锐利如刀锋一闪,随即隐没于深潭般的平静。
他后退一步,彻底隐入舱内浓重的阴影里……
不一会儿,舱门无声地滑开一线,岛津忠重与另一名使节“石田二郎”走出了船舱……
而这个石田二郎正是小西行长的化名……
岸上有着大明朝的兵士,一个百户上前:“你们是从倭国来的。”
岛津忠重点了点头,用着比较怪异的中国话回复:“是……已与宁波知府衙门递了文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