倭国一行数十人,被大明的兵士带到了城中。
副使岛津忠重前往知府衙门,换上路引,这样,他们才能前往浙江巡抚衙门驻地,杭州。
小西行长坐在马车中,在知府衙门外等待。
而宁波知府原本要安排他们一行人住在驿栈,却被婉拒,他们还是想住在客栈中。
这样,一举一动就不用在大明官方的监督之下。
而知府大人,也没有强求,只是笑着说了声,找不到地方住,再来知府衙门也不迟。
这个时候,岛津忠重还没有意识到这个大明朝的官员,为何说这番话。
日头已过了晌午。
数十人在宁波城头闲逛,沿着鼓楼旁的青石板路往里走,不多时便瞧见一家挂着“悦来栈”招牌的客栈,两扇黑漆木门敞着,掌柜正趴在柜台上拨算盘,见有人影晃进来,头也不抬地吆喝:“客官里边请!上好的南房带窗,一晚上三十文,管茶水!”
岛津忠重停下脚步:“三间上房,住两日。”
说着从袖中摸出一小块碎银子拍在柜上,那银子成色极好,掌柜眼睛一亮,连忙直起身来招呼:“好嘞!三位看着面生,是打南边来的客商?”
“非也,我等自东边来。”汉语里带着大阪一带的口音,尾音微微上扬。
掌柜的笑容猛地僵在脸上。
他上下打量着三人,尤其是众人身后小西行长那略显扁平的鼻梁和刻意束起的发髻,迟疑着开口:“……这口音听着怪耳熟的。你们是……琉球来的?还是吕宋那边的?”
“我等乃大倭本国使者!非琉球,非吕宋!”
“倭国?”掌柜的脸“唰”地白了,手里的算盘“啪嗒”掉在地上,珠子滚得满地都是。
“你……你们是倭寇?”
“是倭人,非倭寇!”岛津忠重急了,往前迈了一步想辩解,“我等是正经使者,为……”
“滚!”掌柜的突然爆喝一声,抓起柜台上的鸡毛掸子就往松平次身上抽,“什么倭人不倭人的!当年倭寇来的时候,我爷爷都没少受你们的罪!杀人放火抢东西,现在还敢登我大明的地儿?走走走!这客栈不做你们的生意!”
“掌柜的莫慌,我等真是正经使者,有知府衙门……”
“巡抚衙门也不管用!”掌柜的眼睛红了,嗓门大得整条街都能听见,“倭寇就是倭寇!换身皮也还是狼心狗肺!银子拿走,赶紧滚!再不走我喊差人了!”
他一边说一边往门外推人,不仅如此,店里面的四五个伙计,也赶忙来帮老板。
小西行长被推得一个趔趄,怀里揣着的那几张船图掉了出来,被风卷着飘到街上……
这动静早引来了路过的百姓。
一个挑着菜担的老汉弯腰捡起船图,瞅着上面歪歪扭扭的“王”字船,突然啐了一口:“好啊!真是倭寇!还画着船图,莫不是想再上岸烧杀抢掠?”
“快看快看,这几个就是刚才从知府衙门出来的,我瞅着就不像好东西!”
“当年我家三叔公就是被倭寇砍了头,这些畜生还有脸来宁波!”
骂声像潮水般涌过来。
岛津忠重气得脸色铁青,他回头看了一眼小西行长,见他只是摇了摇头。
当下只能落荒而逃。
而后,他们又找了十几个客栈,却都拒绝了他们。
饶是小西行长都有些生气了。
最终,没有办法的小西行长只能带着随从前往知府衙门,在岛津忠重进府协调下,安排了住所。
在宁波城中,停留了两日之后,众人才准备前往杭州。
而这个时候,杭州巡抚衙门也收到了照会。
张佳胤听到下面官吏汇报,倭国的使臣来了,当下,眉头微微皱起,他们来此作甚。
两国就目前来说,好像没有什么瓜葛啊。
因为历史遗留问题,大明朝对于倭国的通商,是进行严格把控的,当然,一部分不法商人为了得到倭人的白银,硫磺,也是会选择性的走私。
不过,这个走私的成本是非常庞大的。
因为海道受到宁波水师的严格把控,他们只能绕道宝岛,多了超过两倍的海路,前往倭国。
但……这些也是心照不宣的事情,不用什么交涉吧。
不过张佳胤还是选择见一见这帮人。
浙江巡抚衙门正堂,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下水来。
堂上高悬的“明镜高悬”匾额,在透过高窗的微光下,漆色沉暗。
巡抚张佳胤端坐于宽阔的紫檀木公案之后,一身绯色云雁补子官袍,衬得他面容清癯,神色沉静如水,此时的他,正在闭目养神。
案几上,一炉檀香静静燃烧,细烟笔直上升,在沉闷的空气中划出几道淡青色的轨迹。
几名身着青色或绿色官袍的属官、幕僚,屏息垂手,侍立两侧……
脚步声由远及近,在空旷的堂前石阶上回响,格外清晰。
岛津忠重与“石田二郎”,也就是小西行长在两名巡抚亲兵的引领下,踏入这肃穆的大堂。
不知是不是巡抚衙门管亲兵的百户故意的,引路的这两名亲兵个头非常高大魁梧,像是专门挑选出来的。
两名亲兵一左一右,中间的岛津忠重,小西行长显得更加矮了。
两人进入正堂,在堂下站定,一丝不苟地按照大明礼数,向着堂上的张佳胤深深作揖。
“大明浙江巡抚张大人阁下,”岛津忠重直起身,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刻意调整过的、略显僵硬的官话腔调,“鄙人岛津忠重,奉敝国关白殿下之命,特来拜谒。”他微微侧身,示意身旁的石田二郎,“此乃副使,石田二郎。”
小西行长也再次躬身行礼,姿态无可挑剔。
而这个时候张佳胤才慢慢睁开了眼睛,目光在两人身上缓缓扫过,如同平静的湖水拂过岸石,无波无澜。
他抬手虚扶,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久居上位的雍容:“贵使远涉波涛而来,辛苦了。赐座。”
早有衙役搬来两张酸枝木圆凳。
岛津忠重并未落座,反而再次躬身,双手捧出一个尺许长的紫檀木函,函盒表面镌刻着繁复的菊桐纹章,在堂内幽光下流转着冷硬的暗泽。“此乃敝国关白殿下丰臣秀吉阁下,致大明皇帝陛下及张大人阁下的亲笔国书。”
“其中所陈,关乎两国邦交之根本,更涉及东海万里海波之宁靖,情势万分紧急,望张大人明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