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仲怀死前接触最多的人就是林昇,离开益州前又住在林家别院,如今孙瘸子的死牵扯到什仲怀,无论如何,林家都脱不了干系,更何况……
不等林昇反应,什邡又慢条斯理地说了一句:“你有没有想过,你在青龙寺出事,或许不单单只是为了林家的产业。”
这话一下子把林昇炸得半天没回过神儿来,他蹙眉看着什邡久久说不出话来,心里那种怪异的感觉越来越盛。
什邡乘胜追击,继续试探:“其实徐静芝在惠州被抓时,我曾去牢房里看过她。”
“你为何去见她?”林昇觉得汹涌巨浪一波一波朝自己袭来,而其中最让他不可思议的是,这些竟然都是出自什邡之口。他们明明向来形影不离,可此时此刻他竟猛然发现,他根本一点也不了解她,一点也不。
什邡怎么会没发现他眼中的疑虑和失望呢?可事情发展到如今地步,大家都已是网中之鱼,谁也不能独善其身。
“我与什仲怀的女儿什邡有些情谊。离京前,她出了一些事儿,曾托我到了益州之后稍作打听。因此徐静芝被谢表兄抓住之后,我去偷偷见了她一面,从她口中得知,什仲怀并非死于她手。”
什邡半真半假的话如同惊雷一般炸得林昇头晕目眩,良久才垂眸嗫喏地问:“所以你才对什仲怀的事才如此在意,可既然如此,那晚在书房,你为何不与我说?”
什邡沉默,林昇却觉得车厢里的空气越发窒息,他仓皇地撩开车帘,一股冷风卷着薄雪吹进来,灼热的心才一点点冷却。
“你,不信我?”
什邡仍旧不语,这个时候似乎说什么都是无用。她只是想赌一把,赌林昇对她的那一点微薄的喜欢。
虽然内心鄙视自己的卑劣,但此时此刻,这是什邡唯一能想到的办法。林昇或许无辜,但林家绝不无辜,无论是什仲怀的事,还是此次谢必安被陷害,林家一定有人暗中出手,想要揪出这个人,她只能选择伤害林昇。
良久,久到薄雪已经在林昇肩头覆了一层浅白,他才失望地收回手,目光落在小几上啃了一半的胡饼,故作平静地说:“是不是杀什仲怀的人发现,发现你查什仲怀的事,所以……”所以这次才设计害她?
什邡来不及点头,马车突然一个骤停,车外的车夫压低声音说道:“公子,前面城门处好像有武骑卫的人在盘查。”
“好好的,武骑卫的人为什么要在西城门盘查”林昇扭头看什邡,怕不是谭武那边又有变故?
什邡心里也没底,但想到秦孝白还在同福县,应该不是她的事,于是问车夫:“可知道是为何事?”
车夫压低了声音说:“方才听前面的人说,好像是武骑卫的谭大人府中出了事,家中小公子被奸细抓走了,现在武骑卫正全城抓人,几个城门都设了关卡,严查出入行人”
林昇撩起车帘朝外看了一眼,果然有几个武骑卫穿梭在行人之间逐一盘查。他把路引递给车夫,同时又从坐垫旁的矮柜里取出两张十两的银票递给他,“不要多事,尽快出城即可。”
放下车帘,林昇回头看了一眼什邡安抚地说:“不是针对你的,别怕,过会儿就能出城了。”
什邡勉强扯出一抹笑,心里却想着到底是什么人会在这个节骨眼去抓谭武的孙子?可思来想去,唯有常武最可能。谢必安被谭武抓走,常武一直没露面,多半是他抓了谭武的孙子借以威胁谭武不敢动谢必安。如果真是如此,那谢必安反而会更安全些。
想通其中关窍,什邡反而放松下来,只等着马车赶快出城。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果然有武骑卫过来盘查,先是问了二人关系,后又仔仔细细检查了车厢里的箱笼,在确认车里除了林昇和什邡再没别人之后才讪讪地交还路引,让他们出城。
马车出了城门一路向南,受大雪阻隔,原本三个时辰的路程硬生生耽误了快一个时辰。马车进西城门的时候已经戌时初,到林宅时,门房正组织人打扫门前堆积的厚雪。
见马车停在门前,门房连忙丢下扫帚去报信。不多时,林山便跟翠姑一溜小跑着来到门外。
林昇扶着什邡跳下马车,林山连忙上前扶住林昇:“公子可算是回来了,府里出了大事,老夫人正等着您呢!”
门廊上高悬的风灯罩住风雪,林昇心底微凉,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什邡。
林山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见什邡脸色发白,忍不住叹息,对身后跟过来的红岭说:“快带你家主子回去休息,顺便再叫大夫来瞧一瞧。”
红岭打一开始就瞧出什邡不对劲儿,如今听林山一说,连忙冲过去扶住什邡,托着她的手臂小心翼翼往回走。
直到什邡渐行渐远,林昇才微微吐出一口浊气,一边随着林山往宗祠的方向走,一边问道:“家中可是出了什么事?”
林山低垂着头,两人的脚印留在雪地里,踩得厚实的雪嘎吱嘎吱作响。
昨天发生那么大事儿,如今想来,真算是灭顶之灾。
林山仔仔细细将昨天发生的事讲了一遍,林昇听完只觉得耳膜一阵鼓胀,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确认般重复一遍:“谢表兄真的勾结刘贤倒卖官盐?”
林山点了点头:“是刺史府上曹别驾亲自带人来抓人的。我亲眼看见他们从表公子的房中搜出上万两的银票和他与刘贤的书信。铁证如山,怎能有假?”
林昇想到昨天在公堂外的远远一瞥,难道那时谢表兄已经知道自己罪行暴露,因此才不与他相认?
可他又为何会出现在同福县?难道也与什仲怀的死有关?
还有‘闻喜’,她的话虽然没有大的漏洞,听起来也合乎情理,可她一介闺中女子,又在伯府寄人篱下多年,她是如何与什仲怀的女儿结缘?
饶是两人真有情谊,可这份女儿家的闺中情谊,真的能让她不顾安危去找孙瘸子,查什仲怀的案子?
不,以他对她的微薄的了解,她虽然行事喜欢剑走偏锋,常常有惊人之举,但若仔细去看她的行事作风,便不难发现她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一股对人的不信任感,以及她的所作所为都有其目的。
比如救下他是为了能在益州立足,参与曹记之事是为了博得老太太的信任,而在程进与梁氏一事上,她展现出来的谋略和手段更是让他大跌眼镜。此间种种,若以前还能寻个借口替她开脱,说是她心性坚韧,善于谋算,可如今结合孙瘸子和什仲怀的事,他已再难替她寻任何一个理由开脱。
随着距离宗祠越来越近,林昇的心也越来越沉,心底那种隐隐的不安在看见宗祠的瞬间暴涨起来,有些事终于开始朝着完全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