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邡怎么也没想到她只是一时心软收留谢必安一晚,结果第二天常武就把谢必安彻底丢给她,自己一个人溜了。
垂眸看着靠坐在床上的谢必安,什邡烦得直咬后槽牙。
救人是一回事,养个男人又是另一回事,更何况这个男人还是个比天还大的麻烦。
许是感觉到她的为难,谢必安慢悠悠从怀里掏出一枚玉牌递给她:“这是范阳府的信物,你拿着它去清河坊余家酒楼找余掌柜,他会来接我的。”
什邡看着玉牌没接,尴尬地扯了扯唇角问:“他是你们埋在益州的线?你若联系了他,会不会暴露?”
谢必安垂眸不语,什邡心底一凉,便知道这位余掌柜很有可能被人盯上了,否则常武不会贸然把谢必安送到她这里。
思量再三,什邡还是没办法真的对谢必安置之不理,于是讪讪地端起一旁的饭碗放到他手里,不情不愿地说:“你且先在这里住着,身体好了再说。只这里人多眼杂,你别暴露身份。我和红岭晚上不住这边,你也正好能帮着看顾一二。”
谢必安抬头看她,眼中黏糊糊的仿佛能滴出水来,搅得什邡心头烦闷,不等他说话便丢下一句“我还有事,你慢慢吃”提着裙摆落荒而逃。
谢必安垂眸看了一眼铺了厚厚一层肉片的碗,不由得发出一声轻笑。
……
卯时初,工人们已经陆陆续续来上工。黎师傅和六子来得最早,师徒二人前些日子正式拜了师,如今关系亲密无间。
什邡把昨晚做出的粉蜡纸给黎师傅看,黎师傅看过之后忍不住惊叹:“这真是什娘子做的?”
一旁的红岭得意地扬起脖子说:“自然是。”
什邡笑着说:“黎师傅觉得怎么样?”
黎师傅拿起两张粉蜡纸对着阳光底下看了看,眼中透出惊喜,说道:“纸面平滑,染色均匀,尤其是这上面勾勒的金银粉,实在是精致。”
什邡脸上微微发烫,这还是她第一次听人夸她做出的纸,忍不住有些欣喜地说:“用的都是孔雀石,石青等好料,成本不低,黎师傅觉得怎样定价为好?”
说到定价,黎师傅不由得皱起眉头。益州虽然纸业发达,但黄麻纸本身就已经能达到三十到六十文了,如今又用上好的矿物颜料染色、施蜡,光成本就提高了一倍不止,这怕是不好定价。
低了要亏本,高了谁会买呢?
沉吟片刻,黎师傅给了个不高不低的价格,说道:“上好的黄麻纸一番的出厂价就要二十文,我们从纸坊购买需四十到五十文不等。粉蜡纸是一番四折,按五十文一张算,一张粉蜡纸光黄麻纸的成本就在十文到十三文之间。若是加上颜料和手工描绘的成本,怕是至少要卖到三十文一张。”
实际上,即便是卖到三十文,他们的利润也不过三四文而已,实在算不得好买卖。可若是价格定得太高,明心堂一个刚开业的小纸坊,怕是城中买得起的人家未必会瞧得上他们纸坊。
什邡懂黎师傅的意思,所以她给粉蜡纸定位的受众人群不是普通书生或县学的学生,而是那些通晓文化的闺中贵女。
益州与长安相去甚远,但往来商贸繁荣,许多商客会从用货船带来长安那边的紧俏货来兜售,这一点从益州女眷的穿戴便可以看出一二。而益州之所以没有粉蜡纸流行,主要还是因为益州纸业发展迅速,市场上并不缺乏纸制品,商家也甚少会把目光放在女眷身上。
受红岭启发,什邡能感受到益州女子对精致物品、衣着饰品的追求远超市场,所以她才决心做粉蜡纸,只是如何把昂贵的粉蜡纸推行开来,这确实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什娘子是有别的什么想法?”黎师傅不太确定地问。
什邡说:“我打算给粉蜡纸定价一百文一张。”
听了什邡的话,不止黎师傅露出惊愕的表情,一旁的红岭也忍不住发出质疑:“娘子,一张一百文,一番常规黄麻纸才四五十文,咱们四折叠的裁剪,等于一番黄麻纸卖四百文?这,能行么?”
黎师傅以为什邡已经有了什么法子,于是问:“什娘子可是有成算了?”
什邡倒也有了一些想法,但这事还不成熟,当务之急还是要去各个书画坊碰碰运气。
与黎师傅告别后,什邡便带着红岭背着一部分样纸去西市。
西市是益州最繁荣的集市,益州有名有号的书画坊和纸坊都在西市有门面。什邡一口气走访了三个书画坊,结果真如黎师傅所言,几个书画坊的老板都挺喜欢粉蜡纸的,但一听闻要一百文一张时纷纷变了脸色,讽她狮子大开口,异想天开。
午饭前,什邡又去了两家书画坊,得到了同样的结果,即便是寄卖,对方也都嫌价格太贵而拒绝。
从最后一家书画坊出来,红岭忍不住哭丧着脸问什邡:“娘子,要不咱们把价格降低一点?”
什邡不置可否,问她:“这附近可还有别的书画铺子?”
红岭叹了口气,指着不远处刚想说“墨林堂”,想到什邡的身份,又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什邡也意识到这里离墨林堂不远了,红岭应该是想说墨林堂。
主仆二人一时沉默,这时,一辆精致的马车从身后疾驰而过,经过两人身边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什邡抬头看向马车,便见靛蓝锦缎绣团花纹的车帘里探出一只芊芊素手,紧接着,莫药似笑非笑地从车里探出头来。
“呦,这不是闻娘子么?怎么?来墨林堂找林昇?”莫药微微挑眉,眼中明显透着不悦。
什邡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远处的墨林堂,忽而明了,笑着说:“也是巧了,没想到在这儿遇见莫娘子。”
莫药一怔,忍住讥讽:“你还真是来找林昇的?你莫不是忘了,你已经不是林昇的未婚妻了,我若是你,便该早早离开益州,离得远远的。”
“凭什么我家娘子要离开益州?悔婚,背信弃义的是林家,插足别人婚约的是你,要羞愧难当的难道不是你们么?”红岭一下子站到什邡身前,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莫药的脸呵斥。
莫药气得直咬后槽牙,奈何这桩婚事确实不太磊落,一时间俏脸憋的通红,恶狠狠瞪着红岭说:“呵!还未婚妻,哪里来的未婚妻?分明就是趁人之危的骗子罢了!”
莫药这话一出口,周围看热闹的人便如突然闻了味儿一般纷纷朝这边看了过来。
红岭忽而一怔,竟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莫药见她不语,讥笑一声,继续说:“林家没有告你冒充闻喜已经是天大的仁慈了,你难道不该赶紧离开益州么?”
周围的路人开始窃窃私语,实在是前段时间召回旧纸一事闹得太大,许多人已经认出什邡,没想到才过不久,这位林家的未来媳妇突然摇身一变成了骗子。
不等红岭开口,一道修长的身影突然从旁走来,挡在什邡身前,仰头对着马车上高高在上的莫药说:“什娘子是我救命恩人。莫娘子若是对她有什么不满,大可以跟我来说。”
莫药没想到林昇会突然出现,并且还如此不给自己脸面地替什邡说话。她懊恼地咬紧后槽牙,冷哼一声,一把放下车帘,大声对车夫说:“走。”
待马车渐渐走远,林昇才感觉到身体一阵微麻,手足无措地转身看着什邡。不过几日未见,她似乎又清瘦了许多,整个人显得格外疲惫。
“你还好么?”他思忖良久,最后也只是无奈地吐出四个字。
什邡笑了笑,说道:“挺好的。你呢?楮树纸做好了?”
林昇心口微酸,讷讷地点了点头说:“一切都好。”
“那就好。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什邡拽了红岭一把,两人一前一后往前走。
林昇像是突然被触动了机关一样,突然伸手抓住什邡的披风:“等下。”
什邡愣了下,回头看他:“怎么了?”
林昇不错开眼地看着什邡,试探说:“听说,听说你挂了明心堂的牌子。”
什邡倒是没意外,笑着点头说:“林老夫人已经把我的身世告诉你了?”
林昇见她眼中疏离,心口一阵阵抽疼,若是可以,他又何尝不想她一直骗着自己呢?
“祖母跟我说了。你父亲他……”
“林昇!”什邡打断他的话,说道:“我不想在这里谈论我父亲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