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必安晌午时便彻底退了热,小六子按什邡的吩咐给他熬了药,吃完药又睡了两个多时辰,等醒来时天色已经渐黑。
小六子掐着点来给他送饭和驱寒的药。
谢必安草草用过晚饭,等小六子来收碗筷的时候问起什邡。
小六子微微蹙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什娘子下午回来后一直在书房里没出来,晚饭似乎也没吃。”
谢必安愣了下,随后便猜到她大抵是在推销粉蜡纸时碰了壁。
粉蜡纸虽然在长安畅销,但益州到底不如长安文人雅士居多,要想把粉蜡纸卖好,少不得要借助一些外力。
思及此,谢必安起身从衣架上取了斗篷披上,去书房找什邡。
腊八过后天气一天比一天冷,谢必安乍一出门,肃冷的空气便从四面八方涌过来,顺着衣领袖口往衣服里钻。刚散了汗的身体还虚着,他不由得打了个喷嚏,快步顺着游廊往书房走。
隔着不远的距离便能看见书房里一灯如豆,恍惚间有人影伏在案前,像是许久未动。
红岭拎着食盒在廊下焦急的直跺脚,抬眸间看见谢必安拢手走来,心里顿时像是有了主心骨,主动上前打招呼。
谢必安看了一眼她手里的食盒:“上午去西市,可是碰了壁?”
红岭点了点头,但她又觉得什邡如此反常的原因不止是因为兜售粉蜡纸碰壁,倒是与见了林昇有关。
谢必安垂眸看着窗棂上倒映的人影,微微叹息:“她应该早有准备才是,你们还见了什么人?”
红岭没想到他会猜中,嗫喏道:“遇见了林公子。”
谢必安凤眸微眯,无端地透出几分冷冽。红岭下意识向后挪了一小步:“还碰见了林公子的未婚妻,争执了两句。后来林公子说……”她连忙收住话头,不知道接下来的话到底能不能说。
谢必安无奈伸出手:“你先下去吧!我把饭送进去。”
红岭虽然担心什邡,但到底不了解详情,只好把食盒交给他,自己转身离开。
谢必安拎着食盒来到门边,伸手推了推门,门没落锁。他轻咳了一声,对着里面说:“听说你去西市了?见到林昇了?”
门内,什邡正看着桌上什仲怀借由沈凤酒留给她的信笺发呆,听见谢必安的声音,她连忙收起信笺,对门外的谢必安说:“你退热了?”
谢必安:“若是再待一会儿,怕是会再起热。”
什邡瘪了瘪嘴,冷声说:“我还不知道谢表兄这么知礼守礼。”以前擅闯闺房的事他可没少干过。
听出她话里讥讽,谢必安不以为意勾了勾唇,抬手推门而入。书房不大,摆设略显简陋,昨晚染纸的瓶瓶罐罐不知何时搬了过来,零零散散摆满半个桌案。
房间里点了炭,但炭火不算旺,与林家的上好银丝炭几乎天壤之别。谢必安抖了抖斗篷,走过去将食盒放在房间右侧的矮几上。
矮几旁边亦点了炭盆,上面架着茶壶,里面煮着茶水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红岭准备的午饭很丰富,谢必安很有耐心地一样一样拿出来摆好,最后放好筷子,回头招呼什邡吃饭。
什邡静坐在圈椅里,目光淡淡地看着谢必安倒腾,心里聚集的那团火气仿佛在他慢条斯理的一举一动间消弭。
“嗯?”
谢必安发出轻哼,什邡不甘不愿地走过去。
谢必安自然而然地坐到她对面,一边煮茶一边盯着她拿起筷子吃饭。什邡吃饭的速度很快,也不会浪费饭食,这是她在万年县狱的时候养成的习惯。
一直到她吃完最后一口饭,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汤递到她手里,谢必安才开口说话:“你拒绝林昇的帮忙了?”
热气徐徐上升模糊了什邡的视线,她微微蹙眉,眼中透露着狐疑,仿佛在问,你怎么知道?
谢必安把茶壶重新放在火盆的架子上,从一旁的果盘里扒拉了几颗红枣放在架子上的网盘上。被炭火烘烤的红枣发出甜腻的香味,一时间整个屋子里充斥着红枣和茶香。
如此惬意的时候似乎只在长安时有过,如今物是人非,什邡竟也生出一丝恍惚。良久,像似才品出谢必安话里的味儿。
“林家老夫人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作为回报,至少明面上我不能再跟林家有所联系。况且……”
“况且林昇已经议亲。”谢必安抢先说。
什邡苦笑,点了点头:“是。”
“那你从林老夫人那儿得到你想知道的消息了?”谢必安问。
什邡不悦地蹙起眉头:“这又与你有什么关系?谢大人不是更应该关心你自己的问题?”
西市乃是鱼龙混杂之地,区区不过半天时间,她就已经知道他在同福县搅弄了多大的风浪,只是有有一点她不明白,她既然已经给他透露了关于百济人的消息。谭武也被他拉下马,同福县上下勾连贩卖官盐的案子已经板上钉钉,他为何还不为自己洗清冤屈?
“怎么?你在担心我?”谢必安饶有兴致地问。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什邡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哭笑不得地说:“谢表兄说笑了,我有什么资格担心你?我只是……”
“只是怕我留在这里给你惹麻烦。”谢必安毫不避讳地说。
什邡脸一热,因为她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
谢必安轻轻叩了下杯盏,波澜不惊地说:“我以为你挂起明心堂的牌子就是天不怕地不怕了,怎得害怕我惹麻烦?”
“那怎么一样?”什邡声音克制不住地尖锐了几分,说道,“我挂起明心堂的牌子,最多也是明面上与什家作对,汪兵未必……”
“汪兵未必不会为难你?”谢必安冷笑,“什邡,我以为你经历过这么多不会再这么天真了,可如今看来,你还是太过于天真,理想化。”
什邡不悦,蹙眉:“你什么意思?”
谢必安:“意思就是,你既以入局,就没有全身而退的道理。如果你父亲的死与汪兵有关呢?什家本事再大也不能在益州操控一切,贾通的死你还看不出来?你父亲的死必然与汪兵有关,现在你的身份瞒不住了,你觉得他不会再次杀人灭口?”
会!
一定会的!
什邡不由得汗毛倒竖,拿着杯子的手微微颤抖,许久才仰头喝掉里面温热的茶汤,看着谢必安说:“那我该怎么办?”
谢必安目光炯炯,鹰隼般的眸子死死看着她的脸,坚定地说:“做大,做强,强大到没有人敢随随便便动你。”
什邡被他的话震慑到,久久才从恍惚中找到自己的声音:“说的简单,益州纸市风云莫测,我如何能一入场就能搅动风云?”
谢必安笑了下,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桌案上,笃定地说:“你不是在做了?”
什邡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可我走遍了整个西市,没有任何一家书画铺子愿意代卖粉蜡纸。”
谢必安忽而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什邡说:“那就换个思路。”
什邡仰头看他,等着他说。
谢必安拢了拢披风,淡淡地说:“年关将近,益州各方官员,富商之间必然会有很多交流,其中女眷宴请更是少不得。程进今年新任了进奏院院士,程夫人的应酬绝不会少。”
什邡眼睛一亮,随后又暗沉下去,嗫喏着说:“我从林家出来,即便林家不说什么,程夫人又如何肯卖我一个面子?”
谢必安随意丢下一句:“你觉得程夫人上次宴请你,是因为你是闻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