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车厢中央,冷汗顺着脊背滑下,像有无数只冰冷的手在皮肤上缓缓爬行。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旧的铁锈味,混合着潮湿的霉气,仿佛这辆车早已沉睡在某个地下隧道多年,被某种不可名状的力量唤醒。车窗模糊不清,外面不是夜色,也不是白昼,而是一片灰蒙蒙的虚无,像是被世界遗忘的夹缝。
我低头翻看包里的东西——病历本、钥匙、口红,还有那张诡异的车票。车票上的字迹像是用血写成的,墨迹歪斜,写着“309路,第十二站,单程”。我从未买过这张票,可它就静静地躺在我的钱包夹层里,像是从我记忆深处爬出来的幽灵。
突然,一段画面在我脑海中闪现:医院档案室,昏黄的灯光下,我翻动一本泛黄的案卷。标题是《309路公交失踪事件调查报告(1987年)》。报告中提到,那班车在第七站后彻底消失,车上共载有十二人,全部失踪。警方搜寻数月无果,最终结案为“集体心理性失联事件”。
但最让我心悸的是最后一页——幸存者记录。
上面赫然写着:林晚,女,26岁,于第七站下车,为唯一生还者。
可那不是我。
我从没坐过309路。
我甚至……从没听说过这条线路。
可为什么,我的名字会出现在那份档案里?为什么我的指纹、我的照片,都和那个“幸存者”完全吻合?我翻出手机,想查资料,却发现信号全无,时间停在凌晨1:13,无论怎么重启都无法改变。
我猛地抬头,望向驾驶座。
那个司机……穿着我的衣服,戴着我的围巾,甚至连耳垂上的那颗痣都一模一样。
“你到底是谁?”我冲过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声音颤抖得几乎破碎。
她缓缓转过头,嘴角扬起一抹诡异的微笑:“我是你。”
“放屁!”我后退一步,“你不是我!我才是林晚!”
“不,”她轻声说,声音像是从地底传来,“我是你,也是她们。每一个在第七站没下车的人,都会成为下一辆车的司机。这是规则。”
“什么规则?谁定的?”
她没有回答,只是抬起手,指向车头的电子屏。原本显示“第十一站”的数字,突然跳动了一下,变成了——第十二站。
“终点站到了。”她说。
我浑身一僵。车外依旧是一片灰雾,什么也看不见。可车厢里,温度骤降,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视。我听见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回头一看,车厢后排坐满了人。
他们低着头,穿着老式制服,脸色青白,眼神空洞。他们的手腕上,都缠着一条红绳,绳子末端挂着一枚铜钱。
我认得那种打扮。
那是八十年代的公交乘务员。
可他们……早就该死了。
“你还不明白吗?”司机——那个“我”——缓缓站起身,走向我,“309路不是现实中的公交线路。它是亡魂的轮回之路。每一个在第七站没下车的人,都是执念未消的亡者。他们被困在这条线上,一遍又一遍地重演自己的死亡。”
“第七站……是哪里?”
“是抉择。”她说,“是放手与执念的分界。有人贪恋人间,不愿下车;有人心怀遗憾,不肯离去。于是,他们被留下,成为这辆车的一部分。而司机……必须由最执念深重的人担任。”
我忽然想起什么:“那……那个幸存者记录里的‘林晚’……”
“就是你。”她直视我,“但不是现在的你。是你上一次轮回时的记忆残片。你曾经下车了,可你又回来了。因为你忘不掉那个人——你父亲,在第七站等你,却最终被车门关在外面。”
我脑中轰然炸开。
父亲……是了。
那天雨很大,我坐309路回家。他在第七站等我,手里撑着伞,朝我挥手。可我睡着了,错过了下车。车门关闭的瞬间,我看见他追着车跑,喊着我的名字。
后来,我在新闻里看到——他在追车时摔倒,撞上路灯,当场死亡。
我疯了一样冲回家,跪在医院走廊,可他已经走了。
我无法接受,我恨自己那一觉。
于是,我开始频繁乘坐309路,希望能在某一天,看到他还在站台等我。
可那条线路,早就停运了。
“你回来了。”司机轻声说,“你一次次坐上这辆车,想弥补遗憾。可你每一次回来,都加深了执念。直到你再也分不清现实与幻象,直到你……成了司机。”
“所以……我现在是鬼?”
“你从未离开过第七站。”她抬起手,指向车窗,“看。”
我转头。
车窗外,不再是灰雾。
而是第七站的站台。
雨还在下。
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伞下,穿着旧式风衣,头发花白,正朝车上张望。
是我父亲。
他嘴唇微动,像是在喊:“晚晚,下车吧。”
我泪如雨下。
“他等了你三十七年。”司机说,“可你每一次路过,都装作没看见。因为你害怕面对他的死,害怕承认你再也救不了他。”
“那……终点站是什么?”我哽咽着问。
“归途。”她说,“只有真正放下执念的人,才能抵达终点。只有承认死亡、接受离别的人,才能下车,走向轮回。”
“可我……我怎么能放下他?”
“你必须放下。”她伸出手,轻轻抚上我的脸,“就像我放下你一样。”
我猛然一震。
她……不是别人。
她是上一个“我”。
是那个终于释怀、得以离开的林晚。
而现在的我,还困在执念里。
“你还有一次机会。”她说,“第十二站,是最后的出口。如果你现在下车,还能走。如果你选择留下,你就会成为下一个司机,继续载着亡魂,在无尽的夜里循环。”
我望向车门。
它缓缓打开。
冷风灌入,带着雨的气息。
父亲站在站台边缘,朝我伸出手。
这一次,我没有犹豫。
我提起包,一步步走向车门。
可就在我即将踏出的瞬间,我听见司机在身后低语:“你真的放下了吗?”
我顿住。
是啊……我真的放下了吗?
还是我只是在逃避?
我回头。
驾驶座上,空无一人。
可后视镜里,却映出一个穿白裙的女人,正握着方向盘,嘴角带着笑。
那是我。
未来的我。
我终于明白——这辆车,永远不会停。
它只会不断吞噬新的执念,制造新的死机。
而我,无论是否下车,都已成了它的一部分。
因为真正的恐怖,不是鬼魂,不是轮回。
而是你明明知道真相,却依然选择留下。
我闭上眼,迈出最后一步。
脚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
我听见车门关闭的声音。
引擎启动。
309路缓缓驶离站台,消失在雨幕中。
我站在原地,望着它远去。
可当我抬起手,却发现——
我的手腕上,不知何时,缠上了一条红绳。
绳子末端,挂着一枚铜钱。
冰冷,沉重。
像某种契约的印记。
我低头看向自己的影子。
它没有动。
而我,正缓缓转身,朝着站台深处走去。
下一班车,快到了。
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会再次登上309路。
不是为了见父亲。
而是因为——
我已成了它的一部分。
这趟旅程,没有终点。
只有不断重演的第十二战。
和永远等在驾驶座上的,另一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