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起他洗得泛白的衣领,宛如一只折翼的鸟儿,再也无法飞出这深山沟壑。
而周阮转身离开时,嘴角悄然扬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她知道,这场博弈中她赢了,尽管代价是背负一生的骂名。
可那又如何?回城才是唯一要紧的事。
权馨盯着周阮那副洋洋得意的模样,嘴角缓缓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周阮,恭喜。”
希望她回城后,能如愿以偿,与方天宇展开一场相爱相杀的纠葛。
这样的处理结果,震惊了整个靠山村的社员。
大家着实没想到,那李娟为了逃脱罪责,居然会心甘情愿嫁给李光棍。
那老光棍都能给李娟当爹了!
可为了活命,她也顾不得这些了。
李娟垂着头,脚步拖沓地跟在李光棍身后,宛如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
曾经那双清亮的眼睛,如今只剩下麻木与死寂。
社员们唏嘘不已,却也无人再替她说话。
在这世道里,能活着已是奢望,谁还敢妄谈公道?
山雨欲来,风卷残云,仿佛连虫鸣都惧怕这人间冷暖。
唯有权馨站在村口老槐树下,面前,站着宋城。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宋知青,回城,并不是我们唯一的出路。
而工农兵大学的名额,也没有那么重要。
我们都还年轻,说不定坚持一下,下一个希望,就到来了呢。”
权馨本不想对宋城说这个话的。
可看着他被背叛的背影,她终究不忍,想要开导他几句。
马上就要恢复高考了。
她记得,宋城是考上大学,第一批离开靠山村的知青。
宋城怔住,第一次认真看向眼前这个总是沉默的女孩。
风轻轻掠过槐树梢,撩起她额前的碎发,露出那双清澈而倔强的眼睛。
那眼神,像极了山涧里傲霜绽放的野菊。
他忽然觉得,或许命运关上一扇门时,真会悄悄推开一扇窗。
他喉头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可那眼神却悄然松动,仿佛冰层下汩汩涌动的春溪。
权馨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站着,像山间一株迎风的青竹。
远处雷声滚过天际,雨未落,心已醒。
宋城忽然明白,被剥夺的从来不是未来,而是对自己的信任。
而此刻,风正从山谷深处吹来,带着泥土与草籽的气息——那是新生的讯号。
“谢谢你,权知青。
以前是我误解了你,认为你野蛮,鲁莽,不知礼数。
但现在我才知道,直来直去的人格,比阴暗扭曲,要好上很多。”
就像周阮,在人前总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可她越是表现得温柔良善,背地里越能下得去狠手。
倒是权知青,看似冷硬,却藏着炽热的肝胆。
人心的温度,从不在言语的浮沫里,而在抉择的裂痕中。
“好好过自己的生活吧。
记住别人对你的陷害,希望能让你吃一堑长一智。
人心如路,越计较,路越窄。
心越宽,路越宽。
别与小人计较,你的心境,便会越来越明朗。”
既然此事有自己的推波助澜,袖手旁观,权馨便决定给无辜之人一份补偿。
工农兵推荐上学的机会终究有限。
正如1977年高考的恢复为无数青年开启了希望之门,明年恢复高考,无疑将为当代青年提供改变命运的机遇。
“心烦时多看看书吧。
知识,无论到什么时候都不会贬值。”
多余的话,权馨不会再去说。
有些事情,要靠宋城,自己领悟。
宋城目送权馨离开,眼眸里满是感动。
出了这种事,知青们看见他都避之不及,生怕被牵连。
还有他们眼神中流露出的鄙夷,让宋城如鲠在喉,十分难过。
他是无辜的,却不得不承受这无妄之灾带来的冷眼与疏离。
只有权馨逆着人群走来,像一束光劈开阴霾。
她的话语比任何宽慰都更有力量,不张扬,却让人无法忽视。
宋城握紧手,指尖微微发颤,仿佛抓到了某种希望。
也许有些事情,该听权馨的。
周阮回到家,再一次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行李。
终于要离开靠山村了,可她的心,却空落落的。
来靠山村是为了寻找权馨的小石头。
可那个贱人不知道把小石头藏到哪里去了,她怎么找都找不见。
可若没有小石头,她所遭受的这些苦痛,又有什么意义?
周阮坐在床沿,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褪色的布包边缘。
阳光从窗缝斜斜地照进来,映出她眼底泛起的血丝。
她曾以为忍辱负重终会得到回报,可如今连恨的支点都快要消失了。
小石头没找到,权馨也不理她了,靠山村的风依旧裹胁着土腥味,吹得她脊背发凉。
她忽然想起权馨离开的背影,坚定而孤独。
此刻她才明白,自己追逐的从来不是复仇,而是想抓住一点真实的温度。
那温度,来自权馨。
可她用尽手段,却把那点温度推得越来越远。
可人,不能一直总活在执念里。
她缓缓合上行李箱,指尖在箱扣上停留片刻,最终还是松开了手,决定明日一早离开。
不过临走前,她想去见见权馨。
呵,什么时候,权馨,竟成了她心中的意难平。
权馨的猪仔已经长成了半大小猪,圆滚滚的身子在圈里拱着食槽,发出哼哧哼哧的声响。
权馨蹲在一旁,用木勺轻轻添着主食,动作轻缓得像怕惊醒了什么。
她的猪仔长得比谁的都大,细细看,权馨居然还看出了它们的可爱。
夕阳将猪舍染成暖褐色,光线落在她发梢上,仿佛镀了一层旧时光的釉,连空气都变得温柔起来。
周阮站在门口,忽然说不出话来。
她曾以为恨能填满空缺,可此刻看着那熟悉又遥远的背影,才知有些温暖一旦错过,便再也回不去了。
她张了张嘴,终究只唤了一声“权馨”。
权馨回过头,眼神平静如水。
两人对视良久,风掠过猪舍,带起尘絮飞扬。
周阮忽然觉得,这些年执着的恨,像被这夕照晒透的旧衣,轻轻一抖便散了,轻薄得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