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王来福的吉普车“突突”地爬上最后一个山坡,出现在黑山屯村口时,迎接他们的,是全村老少的翘首以盼。
夜色已深,但整个村子灯火通明,家家户户的煤油灯都点亮了,汇聚成一片温暖的星海。
村民们自发地站在村口的打谷场上,一张张黝黑的脸上,写满了紧张和期待。
车灯划破黑暗,照亮了人们的脸。
车还没停稳,赵卫国就激动地从副驾驶上跳了下来,他挥舞着手臂,用尽全身力气,朝着人群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呐喊:
“乡亲们!成了!咱们成了!”
这一声呐喊,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炸雷,瞬间引爆了整个村庄。
短暂的寂静之后,是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噢——!成了!”
“咱们赢了!赢了那个洋婆子!”
“凡娃子牛逼!”
村民们沸腾了,他们笑着,跳着,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甚至激动得抹起了眼泪。
他们或许不懂什么叫“控股”,也不明白“百分之五十一”意味着什么,但他们听懂了赵卫国那声呐喊里的扬眉吐气,看到了村长李金虎脸上那从未有过的灿烂笑容。
他们知道,黑山屯的天,要变了!
叶凡从车上下来,立刻被热情的村民们围在了中间。
“凡娃子,好样的!”
“凡娃子,你就是咱们村的状元郎!”
“俺就知道,你指定能行!”
一张张朴实的笑脸,一句句滚烫的话语,让叶凡的心里也涌起一股暖流。
他重生回来,为的,不就是守护这份纯粹,改变这些人的命运吗?
李金虎红着眼圈,用力拍着叶凡的肩膀,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地重复着:“好,好,好啊!”
在人群的后方,柳如霜兴奋地拉着姐姐的手,又蹦又跳:“姐,你快看!姐夫太厉害了!他简直就是故事里的大英雄!”
柳如雪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温柔地落在那个被众人簇拥的男人身上。
她的眼里没有崇拜,没有激动,只有一种水波般的柔情和淡淡的心疼。她知道,这看似光鲜的胜利背后,他一个人,扛起了多大的压力和风险。
这一夜,黑山屯无人入眠。
村委会的大院里,点起了篝火。家家户户都拿出了过年才舍得吃的白面、鸡蛋和窖藏的土豆,妇女们七手八脚地忙活着,男人则围着篝火,听李金虎和赵卫国唾沫横飞地讲述着县城里那场惊心动魄的“战斗”。
叶凡的故事,被他们两个添油加醋,演绎成了一出“诸葛亮舌战群儒,关云长单刀赴会”的传奇大戏。
什么“一张图纸惊鬼神”,什么“三言两语定乾坤”,什么“谈笑间厂长落马”,听得村民们如痴如醉,对叶凡的敬佩,已经上升到了近乎信仰的高度。
叶凡没有参与这份喧嚣,他悄悄回了家。
屋里的煤油灯亮着,柳如雪正坐在桌边,借着灯光,将一篮子鸡蛋用红纸一个个地染红。
“回来了?”她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柔声问。
“嗯。”叶凡走过去,看着那些红彤彤的鸡蛋,有些不解,“这是干什么?”
“明天,合同签了,就是大喜的日子。咱们村里,得有个章程。”柳如雪将一个染好的鸡蛋小心翼翼地放好,“我跟婶子大娘们商量了,明天给全村每家每户都发红鸡蛋,沾沾喜气。告诉大家,咱们的好日子,要来了。”
叶凡的心,被轻轻地触动了。
他想的是商业帝国,是纵横捭阖,而她,想的却是这最朴实,也最温暖的人间烟火。
他从身后,轻轻地环住了她的腰,将下巴抵在她的肩窝上,闻着她发间淡淡的皂角清香。
“辛苦你了。”他低声说。
柳如雪的身子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任由他抱着。
她转过头,脸颊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动人的红晕:“我不辛苦。你才是最辛苦的。”
两人没有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相拥着。
屋外是喧嚣的欢庆,屋内是宁静的温柔,这一刻,仿佛就是永恒。
行动,比庆祝更重要。
第二天,叶凡婉拒了李金虎“全村放假三天”的提议,召集了村委会和所有青壮劳力,开了“黑山屯矿业开发有限公司”的第一次“全体动员大会”。
会场就设在村口那片已经平整出来的空地上,背后,就是那条即将改变所有人命运的生产线。
“乡亲们,合同签了,公司成立了,但那都只是纸上的东西!”叶凡站在一块大石头上,声音洪亮,传遍全场,“啥时候这堆铁疙瘩能轰隆隆地响起来,啥时候白花花的道砟石能堆成山,啥时候铁路局的卡车能排着队来咱们村口拉货,那才叫真格的!”
他指着身后的机器:“从今天起,咱们黑山屯,就是一家工厂!我宣布几件事!”
“第一,成立‘黑山屯基建突击队’,队长,赵卫国!队员,全村十八到五十岁的壮劳力!任务,三天之内,在耿师傅派来的技术员指导下,把这条生产线,给老子装起来!能做到吗?”
“能!”赵卫国带着几十号汉子,扯着嗓子吼道,声震山谷。
“第二,成立‘黑山屯后勤保障部’,部长,李金虎村长兼任!任务,负责突击队的一日三餐,必须顿顿有肉,管饱!同时,联系县运输公司,把咱们需要的柴油、水泥、钢材,都给拉回来!钱,不成问题!”
“放心,保证完成任务!”李金虎拍着胸脯,老脸放光。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叶凡的目光扫过所有人,变得严肃起来,“公司成立了,就要有公司的规矩。从今天起,所有参与公司劳动的人,不再记工分,而是发工资!突击队员,一天一块钱!技术工种,一天一块五!等工厂正式投产,按岗位定薪,多劳多得!工资,月底结算,发现金!”
“轰!”
“发工资”、“发现金”这几个字,像一记重磅炸弹,炸得所有村民都晕了。
一天一块钱?
一个月就是三十块!
这年头,县里国营厂的正式工,一个月工资也就三十出头!他们这些泥腿子,也能挣这么多了?
所有人的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眼睛里冒出狼一样的绿光。
穷怕了的人,对金钱的渴望,是最原始,也是最强大的动力。
“干!”
不知是谁先吼了一嗓子,随即,所有人都跟着疯狂地呐喊起来。
“干!干他娘的!”
“为了工资!干!”
在叶凡的指挥下,整个黑山屯,变成了一座热火朝天的巨大工地。
男人们脱了膀子,喊着号子,在技术员的指导下,安装设备,浇筑地基。
女人们则在村委会大院架起了几口大锅,淘米洗菜,烧火做饭,饭菜的香气飘遍了整个山谷。
三天后,菲奥娜的第一笔投资款,一百万港币,折合成当时官方汇率的五十万人民币,打入了在县农业银行开设的公司账户。
当李金虎和叶凡从县里取回第一笔,整整五万块的现金时,整个村委会的人都看傻了。
那一捆捆扎得整整齐齐的“大团结”,码在桌子上,像一座小山,散发着油墨的清香和致命的诱惑力。
赵卫国激动得伸手想摸,又缩了回来,搓着手,嘿嘿傻笑:“俺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
而也就在这一天,在所有人的翘首期盼中,在耿直亲自带队的技术支持下,“黑山屯矿业开发有限公司”的第一条生产线,正式宣告竣工。
叶凡站在控制台前,亲自按下了启动按钮。
“呜——”
沉寂的电机发出一声低吼,巨大的惯性轮开始缓缓转动。
随即,传送带开始运行,破碎机的颚板开始有节奏地开合,发出“咔嚓、咔嚓”的闷响。
赵卫国指挥着几个小伙子,将第一批从山上开采下来的矿石倒进料斗。
“轰隆隆——”
机器的轰鸣声瞬间响彻山谷!矿石在破碎机里被碾压成小块,通过传送带进入震动筛,被分拣成不同规格的石子,最后,符合标准的道砟石,像瀑布一样,从出料口倾泻而下,在地上堆起了一座银灰色的小山。
成了!
所有人都欢呼了起来,那声音,比任何时候都要响亮,都要发自肺腑。
这是他们用自己的双手,创造出来的财富!
这轰鸣的机器声,是这个贫困山村,奏响的新时代的,最美的乐章!
叶凡看着眼前这激动人心的一幕,心里也充满了成就感。
然而,他知道,这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
就在黑山屯全村沉浸在喜悦中时,一辆挂着沪市牌照的黑色伏尔加轿车,悄无声息地驶入了江城县城。
车子在县政府门口停下,车上下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中山装,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皮鞋擦得锃亮。
他的气质,与这个尘土飞扬的小县城格格不入。
他看了一眼略显陈旧的县委大楼,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轻蔑。
他走进大院,没有去见任何领导,而是径直走进了传达室。
“同志,打听个事。”他递给看门大爷一根“中华”烟。
大爷一看这烟,眼睛都直了,态度瞬间热情了百倍:“同志您说,知道的,我肯定告诉您。”
“我想问问,你们县那个机械厂的厂长马建国,还在不在?”男人微笑着问,那笑容里,却藏着一丝冰冷的寒意。
大爷愣了一下,接过烟的手顿住了:“马厂长?嗨,您来晚了!他前几天就因为搞歪门邪道,被撤了!现在厂里,是耿师傅当家。”
“哦?被撤了?”男人的眼睛眯了起来,镜片后的目光,变得锐利,“那你知道,是因为什么事吗?”
“这俺哪知道啊。”大爷摇摇头,但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不过,俺可是听说了,好像……是跟那个黑山屯,还有什么港商,有关系……”
男人静静地听着,脸上的笑容没有变,但眼神,却越来越冷。
他谢过大爷,转身走出了县委大院,回到了车里。
“怎么样,小韩?”开车的司机问。
“情况有变。”被称为小韩的男人,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电报稿,正是马建国发出的那一封。
他用手指弹了弹纸面,“我们的‘内应’,被人拔掉了。那个香港公司,看来不是善茬。而且,这个叫‘黑山屯’的地方,也很有意思。”
“那……韩处,咱们现在怎么办?还按原计划,直接找县里摊牌吗?”
“不。”韩处的嘴角,重新勾起了一抹玩味的笑容,“直接摊牌,太低级了。那不成强买强卖了吗?我们是文明人,要做文明事。”
他看了一眼黑山屯所在的方向,眼神深邃:“先去那个黑山屯看看。我想亲眼见识一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把香港的资本家玩弄于股掌之间,还能让县里为他撤掉一个国营厂长。”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种猎人发现有趣猎物时的兴奋。
“这个游戏,好像……越来越好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