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家的府邸之中,鼻青脸肿的华服公子正围在萧清砚身边,不停的替她捶背捏肩:
“前辈啊,您看力度可还合适?”
“嗯嗯,还行,左边重点,最近绣花的时候,总是不适。”
萧清砚闭眼靠在座椅之上,静静享受着对方的伺候。
“哎,好好好。”
华服公子急忙着重于左肩之上不停揉捏捶打。
待到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后,方才是小心说起了此前的话题:
“前辈啊,您要不考虑考虑别人吧,就比如我表弟崔实录,一表人才,风流倜傥,而且我看了,他天资不俗,若是修行,想来也能成就一番事业啊!”
这话叫女子眉头止不住的皱起,多少年了,为何一点没变?
真的就什么都不如一个‘当避’吗?
记得当年他还没有这般执着于一个‘避’字,如今大劫落幕,大世将启,各家山头都合该气象一新之时,怎么反倒变本加厉了?
正欲起身给他来个狠的教训一下,二人却皆在这一刻齐齐看向了前方院门。
看着眼前扶着一柄老剑条的白衣男子,萧清砚下意识起身拦在了华服公子身前。
如今这厮为了早早入世,可谓一点修为都无,加上那臭鱼烂虾的身体,可能三四个幼童就能打的他鸡飞狗跳,抱头鼠窜。
起身之后,萧清砚拂袖一甩,用半边羽衣遮住华服公子的同时,亦是对着杜鸢叱问道:
“阁下是谁,何故擅闯至此?”
杜鸢指了指华服公子道:
“我来寻他。”
“寻他作甚?我这未过门的郎君好似不该认识阁下这般人物吧?”
眼前之人的修为究竟如何,她如今的境况是真的摸不透。
但她笃定此人修为之高一定是如今不该到处跑的。
不说还是个动不了的那般巍峨,至少也该是个要好好遮掩躲避天宪的样子。
所以,就他的尿性,一定会对这般人物避之不及。
怎料,华服公子却是突然按下了她挡在身前的手,继而上前凝视片刻后。
方才试探问道:
“敢问这位先生,可是道爷托来的那位?”
见好似认识,萧清砚也就收声立在一旁,静静打量着杜鸢。
没见过的脸面,但修为奇高,所以不会是她这般的‘后来人’,这么说应该是以前就隐世不出的?
杜鸢点头道:
“的确是他托我给你转交的那坛酒。”
“如此,还请先生代我转告道爷,说小子拜谢上恩!”
说着,他更是拱手向着西南方向深深一拜。
‘你拜错方向了,我就在这儿.’
杜鸢心头忍不住吐槽了一句后,又是说道:
“我会转告的,只是现在,我是为了另一件事来寻你的。”
萧清砚在华服公子身后,扯了扯他衣袖后,随之便聚音成线道:
“什么酒?道爷又是谁?你拜向西南,你可别说是那位!”
华服公子苦笑道:
“就是那位道爷,至于酒.呵呵,是曦神的酒。”
“?!”
此话一出,饶是萧清砚都忍不住瞪大双眼的看向了他道:
“你怎么会惹上这些的?”
余位老祖,曦神之酒,随便那个都该是这货死了都要躲开的。
怎么如今他全招惹了?
华服公子苦笑道:
“我也没想到会这样.”
到最后,他还是没敢说自己还惹了青州的佛爷。
只是不说,也让萧清砚不动声色的扭向了他腰间软肉。
明明三教大位和上古神酒都敢扯上关系,怎么我你就避之不及了?
“噫——!”
差点叫出来的华服公子,在跳了一下后,还是强行忍住,继而对着杜鸢勉强笑道:
“不知先生今日寻我,究竟有何要事?”
他只觉后腰像是被生生剜去了一块肉般,别说难受了,已经直接感受不到了。
杜鸢轻轻叹了口气:“我今日是替王夫人来寻你的。”
这话一出口,萧清砚的动作骤然停住。下一瞬,她指尖凝出一缕淡青色的法力,轻轻拂过对方腰间,替他活络经脉,修复那处扭伤。
华服公子脸上的散漫也顷刻敛去,所有心思尽数收起。
他随即朝着萧清砚躬身一拜,语气恭敬又急切:“还请前辈行个方便,容我与先生独处片刻!”
萧清砚未发一语,只朝着杜鸢盈盈一礼,而后足尖轻点,快步退出了此间,将空间留予二人。
目送萧清砚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华服公子才重重叹了口气,难掩苦涩道:“她果然认出来了,也果然还是没忍住,对不对?”
杜鸢亦随之叹气:“哪有母亲,认不出自己亲生孩儿的道理?”
华服公子苦笑着点头,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是这个理.只是先生不该点破的。她先前,定然是求过您,不让您来寻我,对不对?”
自打他从青州那处臭水沟里挣扎着爬出来时,他便知晓,这个时候迟早会来。
故而这些日子,他明里暗里做了诸多布置——除了最主要的还掉琅琊王氏的因果外。
他做的最多的便是悄悄约束着王夫人,就是怕她一时情难自禁,道破所有,让如今好不容易稳住的局面彻底崩塌。
杜鸢缓缓点头,语气沉重:“她的确求过我。可我不能不管。”
话音刚落,不等华服公子开口追问,杜鸢便抬眼看着他,认真说道:
“若我真的应了她,不管不问,她迟早会寻一处无人知晓的僻静之地,悄无声息地了断自己。”
华服公子猛地瞠目,霍然抬头:“怎会如此?!”
杜鸢轻轻反问,语气里藏着一丝悲悯:“怎么不会如此呢?”
华服公子怔怔立了片刻,忽然仰头长叹,声音满是自嘲:“是啊,怎么不会如此呢?她这心里啊,说不得、受不得,最后可不就只能随着自己的孩儿去了?”
“这般浅显的道理,我竟要等先生点破,才后知后觉.真是糊涂。”
说罢,他对着杜鸢深深一拜,腰背弯得极沉,满是郑重:“多谢先生提点,若非如此,我这一身因果,怕是再难偿还!”
他与琅琊王氏的因果本就盘根错节,难解难分,若是再因自己害得对方生母性命,那这因果便算是彻底缠死,往后再无半分断绝的可能了。
“先生,还请此刻便带我去见她吧。”
杜鸢闻言转身,二人一前一后,并肩朝着院外走去。待到前院瞧见萧清砚的身影,对方未等他们开口,便先迎了上来,语气平静却万分妥帖:
“这里的事有我处理,你放心离开便是。”
华服公子当即俯身深深一拜:
“多谢前辈!”
二人离开萧家,确认那位萧家姑娘并未悄悄跟来后,杜鸢才停下脚步,眉头微蹙地问道:“你可认得寒秋宫宫主?”
杜鸢隐约觉得昨夜在河畔偶遇的那位仙子,应该就是奔着眼前这人来的。
华服公子闻言心头猛地一震,下意识追问道:
“先生为何突然提起她?难道.您见过她?”
杜鸢也不隐瞒,将昨夜在河畔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娓娓道来。
听完之后,华服公子愈发频繁地按着眉心,脸上满是无奈:
“常言道‘最难消受美人恩’,今日看来,古人诚不欺我啊!”
杜鸢见他这模样,忍不住再追问:“你当真半分想法也无?还是打算一直这般避下去?”
“先生,您也是修士,还是修为精深的大修士,您该比我更清楚,‘大道’二字,于我们而言究竟有多重。”
华服公子苦笑着摇头。
世人皆道神仙好,却那里知晓神仙也是个身不由己。
杜鸢眉头皱得更紧:
“大道没有这般小。”
“先生,您与我道不同,所见自然各异。”华服公子只是自嘲一笑,缓缓摇头,“您觉得大道不该这般小,可我却觉得.”
说到此处,他骤然卸去了满身的浮华与躁动,连眼底的无奈都淡去了,只余下一片死寂般的沉静。
他定定地望着杜鸢,一字一句,说得格外认真:
“大道虽大,能容天地万物;可于我而言,它也小似一枚果核,半点旁的人与事,都容不下。”
杜鸢彻底皱眉道:
“你如何看一路所见所闻所遇?”
他万般坦然又万般疏离道:
“一切皆是得大自在之前的大困顿,一朝道破,方得真我。祖师之说,大道之论,错不了!”
昔年,诸子百家互相倾轧,家一脉更是直接被阴阳家联合其余各家踢出十家,不入九流之列。
所以,他这一宗的祖师,便痛定思痛,随后大彻大悟。
道破世间一切因果烦扰,皆是天道束缚,唯有堪破一切,避开一切,方能得证大自在,继而求得真我,逍遥而去。
也就是,诸般不加我,我便诸般外。超脱三界六道,得证永恒,求得自在。
说到这儿,他甚至对着杜鸢自嘲的道了一句:
“我和祖师其实都清楚,避开和不欠,远远算不得一个堪破,可我家一脉,也就这样了,不上不下,求不得真的堪破,只能学那小乘之法,做个自了汉去!”
末了,他甚至望向青州道:
“如此看来,可能就是因此,在青州之时,佛爷才会让我闹个笑话继而盼我自悟吧。毕竟只有大乘才能有开悟的佛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