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刘璟三人从郑府赴宴归来,马蹄声在寂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清脆。月光如水,洒在三人身上,映出不同的神色。
"大哥,今晚郑大人对你可是青眼有加啊。"二弟高昂骑在马上,脸上掩不住的笑意,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盛满了星光。
刘璟侧目看了他一眼,嘴角微扬:"我看郑大人对你才是另眼相待。他那宝贝女儿郑大车,眼睛都快黏在你身上了。"
高昂闻言,脸上顿时飞起两片红云,结结巴巴道:"大、大哥说笑了。郑小姐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刘璟故意拉长声调,眼中带着促狭的笑意,"只是对你一见倾心?"
高昂被说中心事,羞得低下头,手指不自觉地绞着缰绳。他想起宴席间郑大车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心跳又加快了几分。
一旁的来和见状,忍不住打趣道:"高将军这是动了春心啊!郑小姐确实貌美如花,举止大方,与你倒是般配。"
高昂猛地抬头,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真的吗?弘顺也这么觉得?"
刘璟看着二弟这副模样,心中既好笑又感慨。他轻叹一声,正色道:"二弟,既然你对郑小姐有意,为兄也不阻拦。"
"大哥!"高昂惊喜地叫出声,差点从马背上跳起来,"你真的同意了?"
"别高兴得太早。"刘璟摆摆手,示意他冷静,"婚姻大事,岂能儿戏?需得禀报在河东任职的高伯父才是。"
高昂脸上的笑容僵了僵,随即又舒展开来:"父亲一向开明,定会应允的!"
刘璟看着二弟这副迫不及待的样子,无奈地摇摇头:"再者,如今陈将军的白袍军在侧,战事未平,此事暂且搁置。待战事结束,我再替你向郑家提亲不迟。"
"大哥说得是!"高昂连连点头,眼中满是憧憬,"我等得起!郑小姐也一定会等我的!"
来和见状,笑着看向高昂:"高将军这是情根深种啊!不过刘使君考虑得周全,婚姻大事确实急不得。"
三人说话间已到了郡守府。下马时,高昂仍沉浸在喜悦中,脚步轻快得像要飞起来。刘璟望着他的背影,心中却泛起一丝忧虑。
"使君在想什么?"来和察觉到他的异样,关切地问道。
刘璟收回目光,低声道:"郑大车这女子...美则美矣,但总觉得这一切都太过刻意。二弟性子单纯,不知是福是祸啊。"
来和沉吟片刻,宽慰道:"姻缘自有天定。高将军赤子之心,郑小姐虽有心计,但定能助高将军逢凶化吉…”
刘璟勉强一笑:"但愿如此吧。"
此时,高昂突然从屋内探出头来,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大哥,弘顺,我煮了茶,快来尝尝!"
看着二弟天真烂漫的样子,刘璟心中的忧虑更深了。他缓步走向屋内,暗自思忖:郑大车那双眼睛,看似含情脉脉,却总让他觉得深不可测。但愿二弟的一片真心,不会错付了人。
茶香袅袅中,高昂兴高采烈地讲述着对未来的憧憬,刘璟则心事重重地啜着茶。窗外,一轮明月高悬,照得庭院如同白昼,却照不透人心深处的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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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金墉城外漫天的黄沙。陈庆之站在临时搭建的指挥台上,白袍猎猎作响,目光如炬地注视着远处高耸的城墙。城头上,大魏的旗帜在风中飘扬,守军的身影隐约可见。
"将军,又一批降卒退下来了。"副将马佛念快步走来,铠甲上沾满尘土,脸上带着几分疲惫。
陈庆之没有回头,只是微微颔首。远处,数百名衣衫褴褛的魏军降卒正狼狈地逃回营地,他们身后留下了一地尸体。这已经是第五天了,每一次进攻都以失败告终。
"伤亡如何?"陈庆之的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情绪。
马佛念叹了口气:"今日又折损三百余人。这些降卒士气低落,根本无心作战。将军,我们是否..."
"继续。"陈庆之打断了他的话,"明日再派一千人攻城。"
马佛念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拱手领命而去。
陈庆之的目光重新投向金墉城。这座城池比他想象中更加坚固,守将贺拔胜用兵如神,五万精兵防守得滴水不漏。而他手中除了五千白袍军外,就只有这些不堪大用的降卒。
"将军,您该用膳了。"亲兵小心翼翼地端来一碗稀粥和几块干粮。
陈庆之这才意识到天色已晚,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接过食物,却食不知味。脑海中不断回放着这几日的战况——降卒们畏缩不前,城墙上箭如雨下,每一次冲锋都像把活人送入绞肉机。
"报!"一名斥候急匆匆跑来,"将军,伊水水位又下降了!"
陈庆之手中的木碗差点跌落。他猛地站起身:"带我去看!"
一行人骑马来到伊水岸边。果然,原本湍急的河水如今只剩浅浅一脉,河床大片裸露,几只水鸟在上面悠闲地踱步。
"怎会如此..."陈庆之喃喃自语,手指不自觉地握紧了腰间的剑柄。他早在一个月前就命令白袍军每人携带一把铲子,为的就是今日能够掘开河堤,水淹金墉城。可现在...
"将军,秋末枯水,伊水向来如此。"随行的本地向导低声道,"若要等水位上涨,恐怕要等到来年春天。"
陈庆之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精心策划的水攻计划化为泡影,看到梁帝萧衍期待的目光变成失望,看到那些跟随他北伐的将士们埋骨他乡...
回到大帐,陈庆之发现马佛念已在等候。
"将军,属下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马佛念神色凝重。
"说吧。"陈庆之解下佩剑,放在案几上。
"我军粮草仅够半月之用,如今强攻不下,水攻又...又恐难成。不如暂且退兵,或者另觅它途?”
陈庆之沉默良久,帐内只有火盆中木炭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佛念,你觉得贺拔胜会让我们安然退兵吗?"他最终开口,声音低沉,"我军一退,他必率精锐追击。到那时,前有堵截,后有追兵,我军恐怕..."
马佛念脸色一变:"是属下考虑不周。"
"不,你说得对,我们确实处境艰难。"陈庆之苦笑一声,"但正因如此,才更不能退。传令下去,明日暂停攻城,全军休整。我要再想想办法。"
夜深人静,陈庆之独自走出大帐。秋夜的寒气扑面而来,他不禁打了个哆嗦。抬头望去,一轮明月高悬天际,清冷的月光洒在营帐上,为一切蒙上一层银纱。
不知不觉,他来到了营地边缘的一处小丘。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金墉城和蜿蜒的伊水。城池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雄伟,而伊水则像一条细弱的银线,毫无威胁地流淌着。
"佛祖在上..."陈庆之突然双膝跪地,双手合十,"弟子陈庆之,自幼皈依佛门,不敢妄言功德。但此次北伐,实为天下苍生计。若弟子此举有违天和,愿一人承担所有罪孽,只求佛祖保佑我梁军子弟平安,助弟子成此大功..."
他的声音哽咽了,额头抵在冰冷的土地上。这位令北魏闻风丧胆的白袍将军,此刻却像个迷途的孩子般无助。
月光下,一滴泪水悄然滑落,消失在黄土中。
不知过了多久,陈庆之才缓缓起身。他望向伊水,突然发现月光照耀下的水面似乎比白天看到的要宽广一些。他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将军!"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马佛念快步走来,"属下到处找您。"
"佛念,你看那伊水..."陈庆之指着远处,"水位是不是涨了?"
马佛念眯眼望去,犹豫道:"夜色朦胧,看不真切。不过秋夜常有露水凝结,或许..."
"不,不对!"陈庆之突然激动起来,"上游必有降雨!快,派人沿河而上探查!"
马佛念被主帅突如其来的兴奋弄得一头雾水,但还是立刻安排斥候出发。
陈庆之在丘顶来回踱步,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他想起小时候师父说过的话——"天无绝人之路"。也许,佛祖真的听到了他的祈祷?
"将军,您该休息了。"马佛念劝道,"无论水位如何,明日还需您主持大局。"
陈庆之点点头,但目光仍舍不得离开那条在月光下闪烁的河流。他心中已有了新的计划——如果水位真的上涨,哪怕只有一点点,他也要抓住这个机会。五千把铲子早已准备就绪,只待时机成熟...
回到营帐,陈庆之辗转难眠。他想起出征前梁帝的嘱托,想起白袍军将士们信任的目光,想起那些战死的降卒...责任与愧疚交织在一起,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报!"帐外传来急促的声音,"斥候回报,上游百里外此时确有暴雨,水量正在增加!"
陈庆之一跃而起,掀开帐帘,一滴雨水滴入:"何时能到我们这里?"
"预计明日午时左右,水位可上涨三尺有余!"
三尺...陈庆之在心中快速计算着。虽然不够淹没整个金墉城,但若能引水冲击城墙根基...
"传令全军,明日寅时造饭,拂晓前秘密开挖河堤!重点对准金墉城西北角!"陈庆之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告诉将士们,成败在此一举!"
马佛念闻讯赶来,听到命令后却面露忧色:"将军,三尺水恐怕..."
"佛念,"陈庆之打断他,声音异常坚定,"有时候,改变战局的不是洪水滔天,而是恰到好处的一股激流。贺拔胜以为我们只有强攻一途,我们就给他一个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