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染红了洛阳城的青石板路,夕阳的余晖为这一切镀上了一层悲壮的金色。宇文泰踏过满是箭矢和断剑的街道,铁靴踩在尚未干涸的血泊中,发出黏腻的声响。他的亲卫队紧随其后,每个人都紧绷着神经,尽管战斗已经结束,但这座千年古都中仍可能藏着尔朱氏的残党。
"主公,尔朱兆的尸体在前方城楼下。"赵贵快步上前,低声禀报。这位跟随宇文泰多年的将领铠甲上满是刀痕,左臂还缠着渗血的布条。
宇文泰微微颔首,浓眉下的双眼如鹰隼般锐利。他抬手示意亲卫止步,独自走向那具倒在城墙下的躯体。尔朱兆——这个曾经威震北方的枭雄,此刻仰面朝天,双目圆睁,胸口插着三支羽箭,身下的血已经凝固成暗红色。
宇文泰蹲下身,伸手合上了尔朱兆的眼睛。他想起五年前,自己还是个小小将军时,曾见过先主尔朱荣率军入洛阳的盛况。那时的跟在身后的尔朱兆意气风发,谁能想到今日会落得如此下场?
"厚葬吧。"宇文泰站起身,声音低沉而坚定,"虽是敌人,但不失为一条好汉。"
赵贵有些惊讶:"主公,尔朱氏残暴不仁,为何..."
"政治归政治,武德归武德。"宇文泰打断他,拍了拍手上的尘土,"尔朱兆至死没有投降,这份骨气值得尊重。传令下去,以将军礼下葬,不得侮辱尸体。"
赵贵肃然领命。他注意到主公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那是胜利者独有的寂寞——击败了强大的对手后,反而感到一丝空虚。
洛阳城门在沉重的吱呀声中缓缓打开。宇文泰骑在战马上,率军入城。街道两旁跪满了百姓,他们额头贴地,无人敢抬头直视这位新的征服者。偶尔有孩童好奇地偷瞄,立刻被母亲按回地上。
"传我命令,"宇文泰对身旁的书记官道,"全军不得扰民,违者斩。开仓放粮,赈济贫苦。张贴安民告示,宣布免除今年赋税。"
书记官迅速记录着,心中暗自赞叹。以往新主入城,第一件事往往是纵兵劫掠三日作为犒赏,而宇文泰却反其道而行之。
皇宫大殿上,元晔的尸体已经被收敛,但龙椅扶手上仍残留着暗红的血迹。宇文泰缓步走上玉阶,手指轻轻抚过那雕刻精美的龙纹。他的指尖触到血迹时微微一顿,仿佛被烫到了似的。
"这就是权力的滋味吗?"他在心中自问,胸口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悸动。数年的征战,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只要他愿意,现在就可以坐上这把椅子,成为新的天子。
赵贵小心翼翼地跟上来:"主公,现在该..."
宇文泰摆摆手,目光仍停留在龙椅上:"先安抚百姓,犒赏三军。至于那个位置..."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急。"
赵贵欲言又止。他明白主公的顾虑——高欢占据河北,贺拔岳控制山东,关中还有刘璟虎视眈眈。此时称帝,无异于成为众矢之的。
当夜,宇文泰在偏殿召集心腹议事。烛火摇曳,将众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如同伺机而动的猛兽。
"高欢现在到哪了?"宇文泰开门见山,手指轻叩案几。
赵贵展开军报:"回主公,已攻占晋阳,全踞河北,正在招兵买马。探子回报,他近日与当地豪族频繁联姻,显然是在巩固根基。"
宇文泰冷笑一声:"这个放羊娃倒是动作快。"他转向挂在墙上的巨大地图,手指划过黄河,"贺拔岳呢?"
"据报已控制山东全境,拥兵十万,被宇文萨保劝回,已南下江淮了…"
"萨保?"宇文泰挑眉,"阿护还有这个本事?"
"正是。据说贺拔岳和阿护相谈甚欢,已经顺利和我们结盟了…”
宇文泰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最后停在洛阳与山东之间的区域:"传令,三军休整,我们该好好梳理一下政事了。"
赵贵不解:"主公是打算对付贺拔岳?为何不先对付高欢?高欢势大,若任其坐大,后患无穷啊。"
"正因高欢势大,急切难图。"宇文泰解释道,手指在地图上画了个圈,"贺拔岳虽据山东,但根基尚浅。且此人重情义,我曾在他军中为将,了解他的为人,可加以利用。"
杨侃插话道:"贺拔岳勇猛谋略皆是一时之选,但为人重情义。若设计得当,可不战而屈人之兵。"
赵贵眼睛一亮:"拿下山东,我军便可对高欢形成夹击之势。东西呼应,高欢必首尾难顾!"
宇文泰点点头,眼中闪烁着野心的光芒:"中原逐鹿,才刚刚开始。"他忽然转向一直沉默的卢辩,"卢公,你怎么看?"
卢辩抱拳道:"臣以为,除军事外,还需争取民心。可效仿古人,尊复周礼,发布'六条诏书',整顿吏治,减轻赋税,广纳贤才。"
"善!"宇文泰击掌称赞,"就按卢军师所言。另外,派人秘密联络山东士族,尤其是与贺拔岳有隙者..."
与此同时,长安城内,刘璟正与杨檦在庭院中对弈。月光如水,照在黑白交错的棋盘上。
"宇文泰拿下洛阳了。"杨檦落下一枚黑子,轻声道。
刘璟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执白子在手:"意料之中。尔朱兆刚愎自用,苛政虐民,焉能不败?"他看似随意地将白子放在棋盘边缘,"关键是,宇文泰下一步会怎么走。"
"绣衣来报,宇文泰下一个目标可能是贺拔岳。"
刘璟执棋的手微微一顿:"哦?有意思。"他放下棋子,走到窗前,望着远处的星空,"看来我们该平定陇西了。"
杨檦会意:"主公是想..."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刘璟意味深长地说,转身时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让他们先斗个你死我活吧。陇西,巴蜀才是我们下一个目标…”
杨檦抚须微笑:"主公英明。不过需防高欢趁机南下。"
刘璟走回棋盘前,突然将一枚白子重重拍在棋盘中央:"所以我们要快!”
而在河北邺城,高欢正与司马子如登上铜雀台,远眺南方。夜风拂过,带来黄河湿润的气息。
"宇文泰入主洛阳了。"高欢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他身材高大,浓眉下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虽穿着文士长袍,却掩不住行伍出身的悍勇之气。
司马子如轻摇羽扇,眯着眼睛望向南方:"主公不必忧虑。宇文泰虽得洛阳,但根基不稳。况且..."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贺拔岳不会让他好过的。"
高欢突然问道:"若是宇文泰与贺拔岳两败俱伤..."
"那我军便可坐收渔利,一举拿下中原!"司马子如眼中闪过精光,"届时主公从黎阳和河内南下,直取洛阳,天下可定。"
高欢大笑,拍了拍司马子如的肩膀:"先生真乃吾之子房也!"笑声渐止后,他眉头又皱了起来,"孙腾提到泰州还在吾弟手里,我心头始终有一根刺…"
司马子如阴笑道:"不如向刘玄德索要泰州,他若同意,皆大欢喜,他若不从..."羽扇猛地合拢,"让他见识一下,什么是河北雄师!"
黄河两岸,风云再起。尔朱氏的覆灭不是结束,而是一场更大规模权力角逐的开始。在这个群雄逐鹿的时代,每个人都以为自己会是最后的赢家,却不知命运早已暗中标好了价码。
宇文泰站在洛阳城墙上,望着东方渐白的天色。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宇文护(513年—572年)字萨保,是南北朝时期北周权臣,虽未称帝,却在北周初期实际掌控朝政,其经历颇具传奇色彩,因权倾朝野且废立皇帝,被后世赋予“屠龙勇士”的形象(此处“龙”代指皇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