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坂大营内,烛火摇曳,将沙盘上的山川地形映照得忽明忽暗。汉王刘璟负手而立,深邃的目光在沙盘上缓缓游移。他修长的手指偶尔轻点某处,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紧蹙。
"报——"一名斥候匆匆入帐,单膝跪地,"高欢大军已开始攻打玉壁城!"
帐内众将闻言,神色各异。三弟杨忠站在刘璟身侧,学着兄长的样子凝视沙盘,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腰间佩剑。他虽年轻,却已从军多年,跟随大哥刘璟南征北战。
侯莫陈悦猛地拍案而起,铠甲哗啦作响:"汉王!贺六浑那厮已兵临玉壁,我们岂能坐视不理?请允末将率轻骑驰援!"
刘璟恍若未闻,目光仍停留在沙盘上代表玉壁城的那块木牌。烛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更添几分威严。
贺若敦见状,连忙拉住侯莫陈悦的臂甲,低声道:"侯莫陈将军,噤声。汉王自有考量。"
"考量?再考量下去玉壁就破了!"侯莫陈悦甩开贺若敦的手,络腮胡子气得直抖,"王思政再厉害,能挡得住高欢十万大军?"
刘璟终于抬起头来,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却转瞬即逝。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玉壁城防固若金汤,王思政更是连陈庆之都奈何不得的人物。高欢此去,必是碰壁而归。"
杨忠若有所思地点头:"大哥说得是。王将军善守,玉壁城粮草充足,坚守数月不成问题。"
"那我们还等什么?"侯莫陈悦急得直跺脚,"趁高欢久攻不下,士气低落时,我们正好..."
"侯莫陈悦。"刘璟打断他,语气不重却不容置疑,"你只看到了玉壁,可曾看到这里?"他手指点向沙盘另一处。
众将凑近一看,那是泰州方向。
刘璟眉宇间浮现忧色:"我担心的不是玉壁,而是高欢若久攻不下,必会绕道南下。泰州百姓刚经历旱灾,若再遭兵燹..."他声音渐低,手指不自觉地攥紧。
帐内一时寂静。杨忠看着兄长紧绷的侧脸,心中了然。大哥向来爱民如子,此刻定是在为百姓安危忧心。
李贤打破沉默:"汉王深谋远虑。高欢狡诈多变,确实不得不防。"
刘璟轻叹一声,转向杨忠:"三弟,传令下去,加派斥候监视高欢动向。一旦发现其分兵南下,立刻来报。"
杨忠抱拳领命:"是!"
侯莫陈悦还想说什么,却被贺若敦一个眼神制止。他只得悻悻退下,嘴里嘟囔着:"等敌人打到家门口再动,岂不晚了..."
刘璟听见了,却不以为忤。他目光再次落回沙盘,心中已有计较。
与此同时,河东境内尘土飞扬。杨檦策马疾驰,身后跟着一队绣衣使者,正协助百姓撤离。
"快!老人孩子上马车!"杨檦高声指挥,声音因连日奔波而嘶哑。他抹了把脸上的尘土,露出一双布满血丝却依然锐利的眼睛。
一位身着儒衫的年轻士子主动上前,帮着扶老携幼。他举止从容,在一众慌乱百姓中显得格外醒目。
"这位将军,"士子向杨檦拱手,"在下河东盛子新,字筑初。敢问贵军名号?"
杨檦打量他一眼,见其眉目清朗,举止有度,不由心生好感:"我们乃汉王麾下绣衣使者,专司监察不法、护卫百姓之责。"
"绣衣使者..."盛子新喃喃重复,眼中闪过异彩,"难怪与其他军队不同,对百姓如此体恤。"
一旁的老妇人拉着盛子新的袖子,颤声道:"盛公子,这些军爷真是好人啊!老身的家当都帮忙搬了,还给了干粮..."
杨檦微微一笑:"大娘不必客气。汉王有令,务必要让百姓平安撤离。"
盛子新看着杨檦被汗水浸透的衣甲,突然深深一揖:"将军仁义!他日若有机会,子新愿效犬马之劳!"
杨檦拍拍他肩膀:"有志气!等战事平定,你可来蒲坂寻我。"
这时李檦匆匆赶来,脸色凝重:"杨兄,东面又来了三批难民,说是薛家庄园拒绝撤离,还打伤了劝说的衙役。"
杨檦眉头一皱:"这薛家..."他转向盛子新,"盛公子,你可熟悉薛家?"
盛子新面露难色:"薛氏乃河东望族,向来...倨傲。家主薛修义自诩门第高贵,连官府都不放在眼里。"
杨檦冷笑一声:"再高贵的门第,也挡不住高欢的铁骑。"他转向李檦,"你带百姓继续撤离,我去会会这薛家。"
李檦担忧道:"太危险了!薛家坞堡坚固,私兵数千..."
"无妨。"杨檦翻身上马,"汉王交代的事,必须办妥。裴、柳两家也得走一趟。"
夜幕降临,杨檦独自来到裴氏庄园。与想象中不同,裴家大门敞开,仆从正忙着装车。
裴氏家主裴让之亲自出迎,这位中年文士气度不凡:"杨将军深夜造访,有失远迎。"
杨檦抱拳还礼:"裴公客气。高欢大军压境,汉王担心..."
"我明白。"裴让之打断他,睿智的双眼闪烁着历经沧桑的智慧,"裴家绵延数百年,深知'危邦不入'的道理。车马已备好,明日便随将军撤离。"
杨檦没想到如此顺利,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裴让之似看出他心思,微笑道:"鄙人虽居乡野,却并非不知大事。汉王仁德,民心所向。裴家不会与天下大势作对。"
离开裴家,杨檦又策马赶往柳氏坞堡。柳家的反应则复杂得多。
"杨将军,非是柳某不识抬举。"柳氏族长柳虬搓着手,面露难色,"族人众多,田产丰厚,一时半刻实在..."
杨檦环顾四周,柳家确实人丁兴旺,但坞堡防御远不如薛家坚固:"柳公,高欢若至,玉石俱焚啊!"
柳虬长叹一声:"容柳某再思量几日..."
"来不及了!"杨檦急道,"斥候来报,高欢先锋距此已不足百里!"
柳虬犹豫再三:"这样吧,老弱妇孺先随将军撤离,青壮留下守卫家业。"
杨檦知道这已是柳家最大让步,只得同意。离开时,他注意到柳家几个年轻人对他投来敌视的目光,心中暗叹这些世家子弟的傲慢与无知。
最后是薛家。远远望去,薛家坞堡灯火通明,墙头人影绰绰,显然已加强戒备。
杨檦刚靠近大门,墙头便传来厉喝:"来者何人?速速退去!"
"汉王使者杨檦,求见薛公!"杨檦高声回应。
半晌,侧门才缓缓开启。薛修义高坐堂上,连起身相迎的意思都没有。
"杨将军深夜造访,有何贵干?"薛修义语气冷淡,手中把玩着一枚玉扳指。
杨檦强压怒火,拱手道:"薛公,高欢大军将至,汉王特命末将来请薛氏族人暂避..."
"哈哈哈!"薛修义突然大笑,"我薛家立族百余年,什么风浪没见过?高欢小儿,也配让我薛家避让?"
杨檦沉声道:"薛公,高欢残暴,所过之处..."
"够了!"薛修义拍案而起,"送客!"
杨檦被"请"出薛家大门时,听到薛修义在堂上冷笑:"什么汉王,不过是个趁乱起兵的武夫罢了!也配对我薛家指手画脚?"
夜色中,杨檦握紧拳头,却无可奈何。他最后望了一眼薛家高大的坞堡,心中暗想:傲慢终将付出代价。
就在杨檦离去不久,薛修义招来心腹,低声道:"派人去告诉高丞相,就说汉王派人胁迫河东世家,我薛家誓死不从..."
心腹领命而去。薛修义望着漆黑的夜空,嘴角浮现阴冷的笑意:"乱世之中,站对位置才能永葆富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