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高欢的谋划还来不及实现,一场暴雨席卷玉壁,雨水连绵,已经连续下了十三日。
高欢站在营帐外,雨水顺着他的铁甲流淌,在地上汇成浑浊的小溪。他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眼中闪烁着愤怒的火光。"连老天都要与我作对!"他咬牙切齿地低吼,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玉壁城在雨幕中若隐若现,那座他志在必得的城池,此刻却仿佛在嘲笑他的无能为力。深沟高垒的计划彻底泡汤了——原本挖好的壕沟被雨水灌满,变成了泥泞的沼泽;而城墙上的守军似乎比之前更加精神抖擞,他们甚至趁着雨天在城墙上挂上衣物,那悠闲的姿态简直是对他**裸的挑衅。
"大王。"一个恭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高欢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他的军师孙腾,那个总是能看透他心思的谋士。
"说。"高欢的声音冷得像冰。
孙腾撑着一把油纸伞,小心翼翼地走到高欢身旁,为他遮住倾盆大雨。"汉兵营中已有三十七人病倒,另有十二人因过度劳累而亡。再这样下去,恐怕..."
"恐怕什么?"高欢猛地转身,雨水从他铁青的脸上滑落,"恐怕他们会造反?"
孙腾低下头,不敢直视高欢喷火的眼睛。"大王明鉴。汉兵本就对我等鲜卑将士心存芥蒂,如今又..."
"够了!"高欢一挥手打翻了孙腾手中的伞,"传令下去,停止挖掘。所有士兵撤回营帐休整。"
孙腾暗自松了口气,但随即又感到一阵忧虑。他知道高欢此刻的妥协只是暂时的,这位枭雄绝不会轻易认输。果然,高欢接下来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测。
"你有什么新计策?"高欢眯起眼睛,"别告诉我你只是来劝我收兵的。"
雨声渐大,孙腾的衣袍已经湿透,但他浑然不觉。他早就料到高欢会有此一问,心中早已盘算好对策。"大王,属下确有一计。"他压低声音,"既然天公不作美,我们何不将计就计?"
高欢挑了挑眉毛,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汉军一向自诩仁义之师。"孙腾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我们可以挑选一些瘦弱的汉兵,让他们伪装成逃难的百姓,前去玉壁城求救。王思政那老狐狸若真如传言般爱民如子,定会放他们入城。到时候..."
"到时候我们里应外合,一举攻破城门。"高欢接过话头,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好!就这么办。你去军中挑选合适的人选,记住,要扣押他们的亲人作为人质。"
孙腾躬身领命,正要退下,高欢却又叫住他:"等等。若此事不成..."
"属下愿以性命担保。"孙腾连忙表态,心中却是一阵发寒。他知道高欢言下之意——若计划失败,他这颗脑袋恐怕就保不住了。
离开高欢的大帐,孙腾长舒一口气。雨依然下个不停,他索性不再躲避,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全身,仿佛这样能洗去心中的不安。
汉人步兵营地位于大军最外围,条件最为艰苦。孙腾踩着泥泞的小路来到这里时,看到的是一片凄惨景象——简陋的帐篷在风雨中摇摇欲坠,生病的士兵躺在湿漉漉的地上呻吟,其他人则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眼中满是怨愤。
"军师大人。"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兵认出了孙腾,连忙行礼,但眼中的敌意却掩饰不住。
孙腾清了清嗓子:"奉高王之命,挑选十名身体瘦弱者执行特殊任务。完成任务者,家人可免劳役,另有赏赐。"
营地里顿时骚动起来。汉兵们面面相觑,没人主动站出来。他们太了解高欢的手段了——所谓的"特殊任务"往往意味着九死一生。
"你,你,还有你。"孙腾开始点名,专挑那些面黄肌瘦、看起来病恹恹的士兵。被点到的人脸色煞白,却不敢违抗命令。
选完汉兵营,孙腾又来到高欢的苍头奴营地。这里住着的都是些地位低下的杂役和少年兵。他需要再找一两个人凑数,最好是不起眼的孩子,更能博取守军同情。
就在他巡视时,一个蜷缩在帐篷角落的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个少年,却有着异常高大的身材,在昏暗的帐篷里像座小山般突出。
"你是何人?"孙腾走近问道,"应该未到选兵的年纪,为何在此?"
少年抬起头,露出一张稚气未脱却异常坚毅的脸庞。"我叫刘桃枝,家父刘桃树重病去世无法应征,家中仅有我一人,受征召为高王效力。"
孙腾惊讶地打量着这个少年——他虽自称年幼,但身高已达五尺六寸,肩膀宽阔,手臂粗壮,完全不像个孩子。"你今年多大了?"
"十二岁。"刘桃枝挺直腰板回答,声音里带着孩童特有的清脆,却又刻意模仿大人的低沉。
孙腾心中一震。十二岁?这体格简直匪夷所思!他仔细观察少年的眼睛,那里面确实还保留着孩童的天真,但同时又闪烁着一种野性的光芒,像是未被驯服的小兽。
"你...想为高王效力?"孙腾试探性地问道。
刘桃枝用力点头,眼中突然迸发出狂热的光芒:"我要当大英雄!像高王那样统领千军万马!"
孙腾心中一动。这孩子虽年幼,却有着惊人的潜质。若加以培养,假以时日必成大器。但眼下...
"我选中你了。"孙腾做出决定,"跟我来,有个重要任务交给你。"
刘桃枝兴奋地跳起来,差点撞到帐篷顶。孙腾却暗自叹了口气——他选择这个孤儿,一方面是因为他确实符合"瘦弱难民"的形象(尽管体格强壮,但那张娃娃脸足以证明他的年龄),另一方面也是出于怜悯。若留在军中,这孩子迟早会死在战场上。
回到自己的营帐,孙腾召集了选中的十一个人。除了刘桃枝,其他人都有家人在军中作为人质。
"你们需要伪装成逃难的百姓,前往玉壁城。"孙腾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善,"就说你们是从东边逃来的,家乡遭了水灾,亲人失散。进城后,观察守军布防情况,等待时机配合我军行动。"
刘桃枝听得两眼放光,而其他人则面如死灰。他们心知肚明,这是一条不归路。
"军师大人..."一个瘦削的中年士兵颤抖着开口,"若我们被识破..."
孙腾冷冷地打断他:"你们的家人会得到妥善照顾。"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刘桃枝却兴奋地插话:"我们是不是要当细作了?就像戏文里那些大英雄一样?"
孙腾看着这个天真的孩子,心中突然涌起一丝愧疚。但他很快压下这种情绪,硬起心肠道:"记住,明日午时在城西小树林集合,我会给你们准备破旧的衣物。现在,都回去休息吧。"
众人散去后,孙腾独坐帐中,望着摇曳的烛火出神。雨水敲打帐篷的声音如同无数细小的手指在抓挠他的良心。他摇摇头,强迫自己专注于计划细节。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几个汉人士兵的性命算什么?至于那个孩子...但愿汉军真如传言般仁义。
次日,暴雨依旧。十一个"难民"穿着孙腾准备的破烂衣衫,冒雨向玉壁城艰难行进。刘桃枝走在最前面,兴奋得像去赶集一般,完全没意识到危险。其他人则步履沉重,眼中满是绝望。
当他们终于来到玉壁城下时,已是浑身湿透,狼狈不堪。
"救命啊!开开门!"刘桃枝学着大人的样子,用稚嫩的声音高声呼喊,"我们是逃难的百姓!"
城墙上很快出现了守军的身影。副将韦孝宽眯眼打量着这群人,冷笑道:"高欢的探子也未免太明显了。弓箭手准备!"
"且慢。"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主将王思政走到城墙边,俯视着城下这群"难民"。他的目光在刘桃枝身上停留了片刻——那个孩子虽然努力装出大人的样子,但那双清澈的眼睛和稚嫩的脸庞骗不了人。
"放吊篮。"王思政下令,"把他们一个个拉上来。"
韦孝宽急道:"将军,这明显是高欢的诡计!"
王思政微微一笑:"正因如此,我们才更要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当十一个人全部被拉上城墙后,立刻被数十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团团围住。其他人吓得跪地求饶,唯独刘桃枝站在原地,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眼中没有丝毫惧色。
王思政缓步走到刘桃枝面前,居高临下地问道:"高欢派你们来做什么?"
刘桃枝闻言大惊,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份已经暴露。他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变得坚定起来。"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结结巴巴地反驳,同时眼睛四处搜寻,突然扑向最近的一名士兵,试图抢夺对方的长矛。
"放肆!"数名士兵同时出手,十几支长矛瞬间抵住了刘桃枝的咽喉。
王思政却笑了。他挥手示意士兵们稍安勿躁,仔细打量着这个胆大包天的"小探子"。"你多大年纪?还是个孩子吧!"
刘桃枝的脸涨得通红。"我年纪虽小,但是早晚会成为大英雄,你等着吧!"他昂着头,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凶狠,但那微微颤抖的下巴出卖了他。
王思政突然板起脸,装出凶狠的模样:"你中午就要死了,还有早晚吗?"
刘桃枝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下来。他低下头,肩膀微微抖动,显然是在强忍泪水。那一刻,他不再是那个装腔作势的"小英雄",而只是个被吓坏的孩子。
王思政心中一动。他转身对韦孝宽说:"把他们关押起来,明日再审。"顿了顿,又补充道:"给这孩子找件干衣服,再弄点热食。"
当士兵们押着刘桃枝离开时,王思政望着那个少年的背影,若有所思。这个孩子身上有种特别的东西,一种他多年军旅生涯中很少见到的特质——有一种难得的率真
雨水依旧敲打着城墙,但王思政的心中却隐约看到了一丝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