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拍打着玉壁城斑驳的城墙,如同无数细小的手指在敲击战鼓。王思政站在地牢入口处,抖了抖蓑衣上的水珠,水珠四溅,在火把的映照下如同散落的珍珠。他深吸一口气,潮湿的空气中混杂着霉味和血腥气,让他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将军,那小子关在最里面一间。"狱卒弓着腰,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这雨夜的宁静。
王思政点点头,迈步向地牢深处走去。他的靴子踩在潮湿的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回响。每经过一个牢房,都能听到里面传来的呻吟声或铁链碰撞声,但最里面的那间却出奇地安静。
透过木栅栏,王思政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在角落里。少年听到脚步声,猛地抬起头,一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
"你叫什么名字?"王思政开口问道,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些。
少年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警惕地打量着王思政。火光在他脸上跳跃,映出一张稚气未脱却已饱经风霜的脸庞。他的额头上有一道新鲜的伤口,血迹已经凝固,像一条丑陋的蜈蚣趴在那里。
王思政从怀中掏出半个麦饼,从栅栏缝隙中递过去。"吃吧。"
少年的眼睛在看到食物时明显亮了一下,但他仍然没有动,只是咽了口唾沫。王思政能听到那声音在寂静的地牢中格外清晰。
"怎么,怕我下毒?"王思政轻笑一声,掰下一小块塞进自己嘴里,"看,没事。"
这一举动似乎打破了某种屏障。少年猛地扑过来,几乎是抢过麦饼,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他的吃相让王思政想起自己小时候养过的一条流浪狗——同样地急切,同样地不顾一切。
"慢点,别噎着。"王思政又递过去一个完整的饼,"你多久没吃东西了?"
"三天。"少年嘴里塞满食物,声音含糊不清,"自从...在营里就吃不上…”
王思政注意到少年说话时带着浓重的北方口音,心中已有几分猜测。"你是哪里人?"
"怀...怀朔镇。"少年艰难地咽下嘴里的食物,眼睛却还盯着王思政的手,似乎期待更多。
"怀朔镇?"王思政挑了挑眉,"那可离这不近。你今年多大?"
"十二岁。"少年说完,似乎觉得这个数字太小,又急忙补充道,"马上就十三了!"
王思政心中一震。十二岁,比他想象的还要小。他的弟弟今年也十二岁,此刻应该正在温暖的被窝里熟睡,而不是像这个少年一样,浑身湿透地蜷缩在阴冷的地牢中。
"这么小就出来从军?家里人呢?"
少年的眼神突然黯淡下来,他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捏着麦饼的碎屑。"父亲...去年病死了。今年高王的人来征召,家里只剩我一个...不从军,就要被充作奴隶..."
王思政感到胸口一阵发闷。乱世之中,这样的故事并不罕见,但每次听到,仍让他感到一阵无力的愤怒。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情绪。
"高欢...我是说,你们高王,对你们好吗?"
少年——现在王思政知道他的名字是刘桃枝了——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思考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种地...要交一半的收成。当兵...能吃饱,但也就是勉强。"
王思政在心中冷笑。高欢那厮,口口声声说要为汉人谋出路,到头来还不是一样剥削百姓?他看着眼前这个瘦弱的少年,突然想起自己年轻时第一次上战场的情景。那时他也曾害怕,也曾怀疑,但至少...至少他已经是个成年人了。
"你还想继续当兵吗?"王思政问道,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刘桃枝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困惑,似乎没想到会被问这个问题。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点头。"想...但..."他想起被抓时王思政对他说的话——"如果你中午就死了,还有早晚吗?"——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王思政注意到少年的反应,心中一动。他蹲下身,让自己与刘桃枝平视。"如果给你一个机会,加入我们汉军,你愿意吗?"
刘桃枝的眼睛瞪大了。他张了张嘴,却没能立即发出声音。王思政能看到他眼中的挣扎——对未知的恐惧,对生存的渴望,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希望。
"我...我愿意。"最终,少年小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不确定,"但我...我能做什么呢?"
王思政笑了,这是他今晚第一次真心实意地笑。"汉王刘璟身边有个叫贺若敦的亲卫,傲慢得很。我看你虽然年纪小,但体格不错,稍加训练,定能治治那小子。"
"汉王...刘璟?"刘桃枝重复着这个名字,眉头微皱,"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年轻有为,二十出头,比高欢强多了。"王思政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不过这些以后你会知道的。现在..."他看了看四周阴冷的环境,"还得委屈你在这里呆一阵子。等战事平息些,我来教你识字。想当将军,看不懂军令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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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桃枝的眼睛亮了起来。他笨拙地站起身,学着汉军的样子行了个军礼。动作虽然生疏,但神情却异常认真。王思政忍不住又笑了,伸手揉了揉少年乱糟糟的头发。
"好好休息吧。明天我再来看你。"
走出地牢,雨依然下个不停。王思政站在屋檐下,望着漆黑的夜空,心中思绪万千。收留一个敌军的少年,这决定是否正确?但当他想起刘桃枝那双充满求生欲的眼睛时,心中的疑虑便消散了大半。
"将军。"韦孝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断了王思政的思绪,"那十个俘虏已经审讯完毕。"
王思政转过身,看到韦孝宽脸上凝重的表情。"有什么发现?"
"大多是普通士兵,但有一个..."韦孝宽压低声音,"可能知道些什么…”
王思政眯起眼睛。"继续盯着,别打草惊蛇。我倒要看看,高欢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与此同时,玉壁城外的高欢大营中,气氛同样凝重。高欢站在营帐门口,望着瓢泼大雨,眉头紧锁。
"主公,粮草最多还能支撑十日。转运的粮车迟迟没有到来…"身后,孙腾的声音充满忧虑,"而且军中已有近百人染上风寒,医官说若不及时治疗,恐怕..."
"够了!"高欢猛地转身,眼中怒火闪烁,"我知道情况有多糟!但这场该死的雨..."他一拳砸在旁边的木柱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帐内几位谋士噤若寒蝉。良久,斛律羌举才小心翼翼地开口:"主公,派去城中的那些人..."
"别指望他们能起多大作用。"高欢烦躁地摆摆手,"不过是分散注意力的棋子罢了。"他走回案前,盯着地图,手指在玉壁城的位置重重敲了敲,"必须想办法尽快破城,否则..."
他没有说完,但在场的每个人都明白那未竟之言的含义。粮草耗尽,士兵病倒,到那时,别说攻下玉壁城,就连全身而退都成问题。
高欢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玉壁城的方向。上天啊,如果你听到我的呼唤,请停止这场该死的大雨吧。
雨声渐大,仿佛上天也在嘲笑人类的渺小算计。
(刘桃枝是北齐时期的着名人物,以武艺高强、擅长骑射着称,是北齐权臣高欢、高洋等人的亲信侍卫,在历史上以“北齐第一杀手”的形象为人熟知。
? 作为权臣手中的“利刃”,刘桃枝的行为常被视为北齐暴政的缩影。他虽武艺高强,但一生多执行杀戮命令,缺乏政治远见,其形象在史书中多与“冷酷”“顺从”挂钩。
? 唐代诗人李商隐在《北齐二首》中曾以“小怜玉体横陈夜,已报周师入晋阳”讽刺北齐灭亡,而刘桃枝参与的斛律光之死,也被视为北齐加速灭亡的重要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