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把目光转向河东大地———
泰州的夏日炙热,山间的风沙吹拂,泾州的羌人首领李明达已率领一万铁骑踏破了河东的宁静。马蹄声如雷,卷起的尘土遮蔽了半片天空。羌兵们身着皮甲,腰挎弯刀,眼中闪烁着掠夺的光芒。
"首领,前方就是柳家坞堡!"斥候策马回报,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李明达捋了捋浓密的胡须,眯起眼睛望向远处高耸的坞堡城墙。他年约四十,左颊一道刀疤从眼角延伸到下巴,那是十年前与契胡厮杀留下的印记。"河东各城坚壁清野,唯独这些世家大族自恃坞堡坚深,不肯入城避难。"他冷笑道,"今日就让他们知道,在这乱世中,没有谁能独善其身!"
柳家坞堡内,柳澄正与几位族兄在厅中议事。这位柳家少主年方二十五,面容白皙,举手投足间尽是世家公子的优雅。
"少主,探子来报,羌人已至十里外!"家仆慌张地闯入厅内。
柳澄手中的茶盏一顿,茶水溅出几滴在锦袍上。他强自镇定道:"慌什么?我柳家坞堡墙高池深,岂是那些蛮夷能攻破的?传令下去,紧闭城门,加强戒备!"
然而当夜,羌人如潮水般涌来。火箭如雨点般射入堡内,点燃了粮仓和马厩。柳澄站在城楼上,看着火光中狰狞的羌兵面孔,双腿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他从未想过,自幼习读的诗书礼仪,在这生死关头竟毫无用处。
"少主,西门被攻破了!"家仆满脸是血地跑来报告。
柳澄脑中一片空白,耳边只剩下喊杀声和惨叫声。当他被羌兵按倒在地时,才真正明白父亲柳虬为何坚持将老幼送入城中避难——原来父亲早料到会有今日。
"这就是柳家少主?"李明达用刀尖挑起柳澄的下巴,"带走!这些世家公子细皮嫩肉,正好给兄弟们当奴隶使唤!"
柳澄被铁链锁住双手,与其他柳家壮丁一起被驱赶着前行。身后,柳家坞堡在烈火中坍塌,他世代积累的财富被羌人洗劫一空。鞭子抽在背上时,柳澄咬破了嘴唇,心中第一次对那个称病不出的汉王生出了怨恨——若是汉王出兵,柳家何至于此?
第二天,薛家坞堡———
"报——羌人已攻破柳家防线!"
斥候的急报让薛家坞堡内的气氛骤然紧张。薛修义站在城楼上,远眺西方,那里升起的浓烟遮蔽了半边天空。他握紧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这位年近六旬的前安北将军,眉宇间仍透着军人的刚毅。
"父亲,柳家已遭毒手,我们..."长子薛孝通站在父亲身后,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焦虑。
薛修义没有回头,只是冷冷道:"柳家自恃坞堡坚深,却不知兵事。我们薛家不同。"
坞堡内,数千家奴正在紧张备战。薛修义年轻时曾任安北将军,深谙兵法。这些年来,他虽隐居河东,却从未放松对家奴的军事训练。此刻,这些平日耕作的农夫都换上了皮甲,手持长矛,在薛家子弟的指挥下严阵以待。
"老爷,羌人距此已不足二十里!"管家匆匆跑来报告。
薛修义终于转过身,目光如电扫过在场众人:"传我命令,妇孺全部退入内堡,十五岁以上男丁各就各位。崇礼守东门,凤贤守西门,善儿随我坐镇中军。"
众人领命而去,只有薛孝通迟疑了一下:"父亲,我们是否该向蒲坂求援?汉王..."
"住口!"薛修义突然暴喝,吓得薛孝通后退半步,"上次杨檦来报信时,我们是如何回绝汉王的?现在去求援,岂不是自取其辱!"
薛孝通低下头,但眼中仍有不甘。他想起半月前,汉王使者杨檦来请薛氏入城避难。父亲却以薛家世代居于此地,什么风浪没见过,严厉得拒绝了杨檦。
"去吧,做好你该做的事。"薛修义挥了挥手,语气缓和了些。
薛孝通行礼退下,心中却思绪万千。他想起那些从长安传来的消息,汉王如何礼贤下士,如何减免赋税,如何整顿吏治...与如今北魏朝廷的**形成鲜明对比。
黄昏时分,羌人的铁骑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黑压压的骑兵如潮水般涌来,马蹄声震得大地微微颤抖。坞堡上的守军不禁屏住了呼吸。
李明达骑在一匹高大的黑马上,身披狼皮大氅,面容粗犷。他举起马鞭指向薛家坞堡,对左右笑道:"听说这薛家老头做过将军,今日倒要看看他有几分本事!"
羌军如潮水般涌向坞堡,却在距离城墙百步处突然遭遇陷阱。前排骑兵连人带马跌入伪装巧妙的陷坑,惨叫声此起彼伏。原来薛修义早已命人在城外挖掘了纵横交错的壕沟和陷马坑。
"放箭!"薛修义一声令下,城墙上顿时箭如雨下。
羌军猝不及防,丢下数十具尸体仓皇后退。李明达在后方看得真切,脸色阴沉如水:"好个薛修义,果然有两下子。"
首战告捷,薛家坞堡内士气大振。但薛修义脸上却没有喜色,他站在城楼上,望着羌军退去的方向,眉头紧锁。
"叔父,我们胜了!"年轻的薛善兴奋地跑来报告。
薛修义摇摇头:"这只是开始。李明达不会轻易放弃。"他转向薛善,"派去河东城的信使回来了吗?"
薛善的笑容僵在脸上:"还没有...按理说早该..."
薛修义的心沉了下去。河东城距此不过三十里,快马半日可往返。如今已过去整整一天,却杳无音信。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心中浮现:汉王是故意不派援兵。
夜幕降临,羌军暂时退去。薛家大厅内灯火通明,族中重要人物齐聚一堂。
"已经三天了,河东城一点动静都没有。"薛凤贤拍案而起,他是薛修义的侄子,生得高大威猛,"叔父,我们被抛弃了!"
薛孝通反驳道:"或许信使在路上遇到了意外。汉王仁厚,不可能见死不救。"
"仁厚?"薛凤贤冷笑,"别忘了我们是怎么拒绝他的!如今他巴不得我们这些'魏国忠臣'被羌人消灭干净!"
"够了!"薛修义一声怒喝,厅内顿时安静下来。他环视众人,缓缓道:"现在争论这些无益。关键是我们该如何应对。"
沉默片刻后,薛孝通上前一步:"父亲,我认为应该立即派人向汉王求援。上次拒绝他是我们不对,但如今河东百姓遭难,汉王不会坐视不理。"
薛善也附和道:"是啊叔父。我听说汉王在长安减免赋税,善待百姓,连那些曾经反对他的人都得到了重用。这样的胸襟..."
"你们两个是被汉王灌了**汤吗?"薛凤贤打断道,"高丞相才是北魏正统,手握重兵,威震天下。我们薛家世代忠魏,如今危难之际,更应东渡投奔丞相!"
"高欢?"薛孝通怒极反笑,"他纵容部下欺压百姓,贪腐成风。你可知河北百姓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
"那也比你那个所谓的'汉王'强!"薛凤贤反唇相讥,"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宗室远亲,也敢妄称复兴汉室?笑话!"
两派人马越吵越凶,薛修义看着眼前分裂的家族,心中一片冰凉。他何尝不明白,无论投靠哪一方,薛家都难逃成为棋子的命运。但眼下羌军压境,必须尽快做出决断。
"都住口!"薛修义拍案而起,"今日到此为止。各自回去想想,明日再议。"
众人不欢而散。薛孝通和薛善走在回房的路上,夜色如墨,只有零星的火把照亮道路。
"善弟,你当真认为汉王会接纳我们吗?"薛孝通低声问道。
薛善毫不犹豫地点头:"我听说汉王常说'天下英才,尽入吾彀'。以我们薛家的能力和声望,若能真心投效,必得重用。"
薛孝通望着漆黑的夜空,下定决心:"我们不能坐以待毙。父亲太过固执,若等他想通,恐怕薛家早已..."
他没有说完,但薛善明白他的意思。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点了点头。
当夜三更,薛孝通和薛善带着二十余名心腹,悄悄集合在马厩。他们轻装简从,只带必要的武器和干粮。
"孝通哥,我们这样做,叔父会..."薛善还有些犹豫。
薛孝通坚定地说:"为了薛家的未来,我们必须这么做。父亲终会明白的。"
一行人趁着夜色掩护,从坞堡侧门悄然离开。马蹄裹布,人衔枚,悄然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次日清晨,薛修义得知长子与侄子带人出逃的消息后,勃然大怒。他摔碎了最心爱的茶盏,面色铁青。
"逆子!竟敢背族而逃!"薛修义怒吼声响彻整个大厅。
薛凤贤趁机进言:"叔父,孝通他们投奔汉王,等于将我们薛家置于险境。如今之计,唯有尽快与李明达谈判,东渡投奔高欢丞相。"
薛修义颓然坐回椅中,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他望着厅外渐亮的天色,心中天人交战。投奔高欢意味着背弃祖辈生活的土地,但固守待援的希望已经破灭...
"罢了..."良久,薛修义长叹一声,"派人去见李明达,就说我薛修义愿以一半家财,换我薛家平安东去。"
薛凤贤大喜,立即安排使者前往羌营。李明达正为连日攻打不下而烦恼,接到薛家使者后,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告诉薛老将军,本首领敬他是条汉子。只要他交出三千金和半数粮草,我便放他离去,绝不阻拦!"
使者将消息带回,薛修义苦笑:"这羌贼倒是会做生意。"但他已别无选择。
三日后,薛家千余口人收拾细软,在羌军的"护送"下离开世代居住的坞堡,向东而去。薛修义骑在马上,回望渐渐远去的家园,老泪纵横。
"叔父,我们会回来的。"薛凤贤在一旁安慰道。
薛修义摇摇头,声音沙哑:"回不来了...这一走,薛家就再也不是从前的薛家了。"
与此同时,薛孝通和薛善一行人历尽艰险,终于抵达蒲坂汉军大营。当他们被带到汉王刘璟面前时,这位年轻的王者正站在沙盘前研究军情。
"薛家子弟?"刘璟转过身,锐利的目光打量着风尘仆仆的两人,"你们家主不是说不需要汉军庇护吗?"
薛孝通跪伏在地,额头触地:"汉王明鉴,家父一时糊涂。今我兄弟二人冒死来投,愿为复兴汉室效犬马之劳!"
刘璟沉默片刻,突然大笑:"好!来得正好!"他上前亲手扶起二人,"本王正欲出兵河东平乱,你们熟悉地形,可为向导。"
薛善激动得声音发颤:"汉王不记前嫌,真乃仁德之君!"
刘璟拍拍他的肩膀:"记住,在本王这里,只问才能,不问出身。"他转向帐外,高声喝道:"传令三军,明日出兵河东!羌人肆虐够久了,该让他们知道我汉军的厉害!"
当夜,薛孝通站在汉军大营外,望着满天星斗,心中百感交集。他不知道父亲和族人此刻身在何处,但他确信,自己选择的这条路,终将带领薛家走向真正的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