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叶眼瞅着一副大义凛然、恨不得立马英勇就义的甄演,心里直嘀咕:这位演得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人生自古谁无死!
这话是没错儿,可是,真愿意自己主动找死的,又能有几个人呢?
等甄演慷慨激昂地说完,沈叶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甄爱卿,这次批驳才刚开场,你就急着要死要活的,不至于。”
说完,他又转头对九皇子说道:“坐下,咱们是来讲道理的,又不是仗势压人的!”
接着,又对一旁侍候的周宝吩咐道:“给甄大人倒杯茶,让他先歇口气。”
太子这一番话,让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立马缓和了不少。
可是底下的人却更摸不着头脑了。
太子这葫芦里,到底是卖的什么药啊!
本来对这次批驳已经不抱希望的乾熙帝,此时反倒平静了下来。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然后默默地听着。
佟国维也坐在一旁,毕竟他是乾熙帝的舅舅,又是当朝首辅,年龄也大了,乾熙帝自然得给几分面子。
所以他有座位!
表面上看,此时的佟国维神色如常,但是内心里却是风潮云涌。
他知道,这次批驳对甄演来说是生死攸关,对太子更是关键。
要是太子被问得哑口无言,让乾熙帝颜面大失,根本下不了台的话,那太子自己也别想好过。
眼下太子这边,除了几个猪队友之外,还有几个居心叵测的假队友。
初战不利,太子还能够保持这等平稳的状态,这就非常有大将风度。
单从这一点来说,他确实比九皇子、十皇子强太多了。
三皇子、四皇子也是绝对不能和太子相提并论的。
这太子,真不是白当的。
只不过,自古以来,君臣辩论,皇帝要是不动用雷霆手段,基本上都是赢不了的。
嘉靖皇帝不行,乾熙帝也不行,更不要说太子了。
只是不知道,接下来太子该怎么接招儿。
就在佟国维心怀期待的时候,就听甄演开口道:“多谢太子爷厚爱,臣现在还不渴!”
好家伙,这是蹬鼻子上脸了,给脸不要脸么?
给你倒茶你说不渴,你这是什么意思,非要和我太子爷对着干是吧?
有人等着看好戏,却见沈叶从容不迫地说道:“今天虽是批驳你,却也是坐而论道。”
“喝口水,不急。”
随着沈叶一声吩咐,一个小太监麻利地给甄演倒了一杯茶。
甄演只是道谢了一句,没再多说。
“甄大人,你刚才说‘天下的财富是固定的’,这话不对。”沈叶语气平静地说道。
甄演一听太子开始批驳自己,心里并没有丝毫畏惧。
他底气十足地回道:“太子,天下财富固定,这是先哲之言,怎会有错?”
“难道太子爷认为先哲也错了吗?”
沈叶笑了:“先哲当然也会错。”
“就拿孔夫子来说,他要是从不出错,就不会在周游列国的时候,被人追赶得好像丧家之犬了。”
这话,带着几分调侃,可落在甄演的耳中,却如同惊雷,让甄演的脸色大变。
他豁然起身,怒视着沈叶道:“太子爷,您怎能如此……如此诽谤大良贤师,这……这简直是……”
甄演想说“大逆不道”,可是,碍于太子的身份,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殿中不少大臣也脸色大变,尤其是张英—他是公认的大儒,此时听到太子这么说,表情那叫一个复杂。
他想要站出来说话,可是此时的场合不对。
不吭声吧,可是如此多的朝臣都在,他要是不言语,以后的儒家学子,该如何看待他呢?怕是会被戳他脊梁骨吧。
犹豫片刻,他还是向乾熙帝进言道:“陛下,还是请太子爷慎言吧,毕竟,圣贤不可辱啊!”
乾熙帝心里其实挺爽,你们这些读书人,仗着读了几本书就敢批驳朕?
呵呵,现在太子说你们心目中的圣贤像丧家之犬,看你们怎么办!
他朝着脸色难看的张英摆了摆手,淡淡地道:“听着便是了。”
而这时,沈叶也接话道:“我不是诽谤,《春秋》上不是明明白白写着吗?”
“连孔老夫子都不回避自己的错误,你又凭什么觉得他不会错呢?”
说到这里,沈叶盯着甄演,语气转冷:“甄演,你这个人啊,读书把脑子给读僵了。”
“我可提醒你,读书是好事儿,但是尽信书不如无书。”
“你要是只会抱着书本不放,那就是冥顽不灵,到了到了,一辈子一事无成。”
“读书的目的,是把书里的东西变成你自己的东西,而不是书上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沈叶几句话砸下来,甄演脸色发白。
他想反驳,可是隐隐又觉得太子说得有道理,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沈叶根本就不给甄演喘息的机会,继续追击:“你说‘天下财富是固定’的,那我问你,如果天下的财富真是固定的,那谁还努力?”
“农民不用种地,不用顶着大太阳除草种地。”
“工匠也不用做工,创造我们衣食住行所需要的东西。”
“大家什么都不干,躺着等天赏饭不就完了?”
甄演深吸一口气,强撑着说:“太子爷,微臣的话,不是这个意思。”
“臣是说,您不该去争夺财富。”
“而应该让财富用于民众身上。”
沈叶淡然回应:“我没有争夺财富啊!”
“我是在通过自己的方式,创造财富。”
“小汤山这块地,在这里荒了多少年?”
“对了,雅尔江阿来了没有?”
雅尔江阿听到太子招呼自己,心里咯噔一下。
可太子是半君,他不敢不出来。
所以雅尔江阿只好硬着头皮道:“微臣在这儿。”
“雅尔江阿,这小汤山有好几万亩地以往都是你的,你告诉甄演大人,这几万亩地一年能有多少出产?”
沈叶笑眯眯地道:“说实话,陛下也在这儿听着呢,当着陛下的面儿别胡说八道。”
想到自己那几万亩,如今价值差不多上百万两银子的地,雅尔江阿就觉得有一股锥心般的痛。
可恨哪!
自己不但白白地把这些地给了太子,还得花好几万两银子在这儿买上上千亩地建庄园,他就觉得自己亏大了。
可是,眼下这种情形,他又不能装哑巴不说话。
乾熙帝正盯着呢!
而且这场批驳,对于乾熙帝无比的重要。
在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之后,他就沉声地道:“回禀太子爷,臣家里在这里有几万亩地,一年也就是出产一千两银子。”
“毕竟这里都是山地,种地没有多少收成。”
沈叶朝着雅尔江阿笑了笑道:“甄大人,你也听到了,雅尔江阿几万亩地,一年也就是出产一千两银子而已。”
“如果我不管,以后每年出产仍然是一千两银子。”
“可是现在,我在这里给陛下建设了一个温泉行宫,又让人在这里种植反季的蔬菜和瓜果。”
“不但把这些地给卖出去了,而且这里的收入也提升了。”
“这些钱,它并不是我从谁手里抢来的,而是我创造来的。”
“甄演大人,你说一下,我到底是跟谁争利了?”
“和雅尔江阿大人吗?”
甄演的面皮抽搐了一下,一时间被沈叶给问住了。
他平日里不事生产,只会死读书,对于这些自然不清楚。
他光知道太子挣了钱,而且还是挣了大钱,那怎么挣的钱呢?就是与民争利。
太子挣钱,就有人损失钱。
可是,要让他把雅尔江阿算作“民”,归入盟友之中,他还有点不愿意。
一时间,他竟然有些瞠目结舌。
“太子您是挣了钱,可是生活在这里的百姓,却没有了家园。”在朝着宫殿看了几眼之后,计上心来的甄演急中生智地又找了一个角度:“因为您的挣钱大计,他们不得不搬走,流离失所。”
“虽然我不知道他们现在干什么,但是想来也是衣食无着。”
说到这里,已经完全平静下来的他,朝着沈叶道:“您是没有和雅尔江阿大人争利,但是对这里的平民百姓而言,您是夺了他们的生计啊。”
“您这么做,比和雅尔江阿大人争利,更让人心里难受。”
甄演越说越镇定,好像揪住了太子的把柄。
本来以为沈叶辩住了甄演的乾熙帝,此时听到甄演如此说,顿时脸色一沉。
他没想到,甄演不但没有认输,反而拿这里的居民说事儿。
这个问题,可不好化解。
毕竟,小汤山的地自己占了,那些平常给雅尔江阿干活的庄户,也确实没地儿可去。
这样算下来,好像……
乾熙帝莫名有点儿心虚。
心说如果太子败了,那自己这次的批驳,就真的成为了一个笑话。
难道真的让大臣们出马?
或者是一杀了之?
就在他迟疑的时候,沈叶已经笑着道:“甄大人,你这个问题,我也能轻松回答。”
“不过呢,今天辩论了一会儿,我有点口干舌燥。”
“现在东山的棚子里种的西瓜差不多熟了,咱们要不吃两块西瓜再说?”
说话间,沈叶朝着周宝道:“去让人把西瓜送上来吧。”
随着沈叶的话,两个穿着朴实的农人,就担着两担子西瓜走了上来。
看到西瓜,不少人都惊呆了。
毕竟此时是寒冬腊月,怎么会有西瓜呢?
而且太子弄这些西瓜过来,究竟想干啥呢?
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