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被拍响时,王谦正在给猎枪上油。那声音不似东北人惯用的大力捶门,而是三长两短,带着某种小心翼翼的节奏。老黑狗反常地没有吠叫,反而摇着尾巴凑到门边,鼻子不停地抽动。
"谁啊?"王谦拉开门闩,迎面是五个风尘仆仆的陌生人。领头的老者约莫六十多岁,黝黑的脸上皱纹纵横,像极了晒干的枣树皮。他身后站着三个中年汉子,还有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全都背着鼓鼓囊囊的粗布包袱。
"这是...王建国家?"老者开口,浓重的河南口音像掺了沙子的黄河水。
王谦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枪管:"您是?"
老者突然红了眼眶,从怀里掏出个蓝布包。展开是本泛黄的册子,封皮上用毛笔写着"王氏家谱"。他颤抖着翻到某一页,指着个名字:"王铁山,俺亲哥!你是他孙子不?"
王谦的猎枪"咣当"掉在地上。那个名字他太熟悉了——爷爷生前常念叨,当年闯关东时,把弟弟留在了河南濮阳老家。
"爹!"王谦扭头朝屋里喊,"老家人来了!"
王建国正在炕上补渔网,闻言一个激灵,锥子扎破了手指都浑然不觉。他趿拉着鞋跑出来,目光落在那本族谱上时,整个人像被雷劈中了似的僵在原地。
"铁...铁柱叔?"王建国的声音变了调。
老者"哇"地哭出声,一把抱住王建国:"山哥走那年,你才这么高..."他比划着桌沿的高度,"现在都有白头发了..."
屋里顿时乱作一团。杜小荷慌忙去烧水,王晴翻箱倒柜找茶叶,王冉则拉着那个腼腆的少年问东问西。王谦注意到,几个河南亲戚虽然满脸疲惫,眼睛却亮得惊人,尤其是那个叫王猛的堂兄,正贪婪地打量着墙上挂的兽皮和猎具。
"俺们找了小半年啊!"王铁柱抹着泪说,"先到山东,又去辽宁,最后在县档案馆查到落户记录..."
王建国突然拍了下大腿:"谦子,快去弄点野味!"他转向老者,"叔,咱今儿个吃狍子馅饺子!"
王谦拎起猎枪就往外走。刚出院门,就撞见闻讯赶来的杜鹏:"谦哥,听说你家来亲戚了?"
"河南老家的。"王谦检查着子弹,"得赶紧打点新鲜货。"
杜鹏吹了个口哨:"这时候进山?太阳都快落山了..."
"所以才叫你来。"王谦甩给他把备用枪,"知道哪片有夜食的狍子不?"
两人抄近路进了北沟。暮色中的林子静得吓人,积雪在脚下咯吱作响。王谦突然按住杜鹏肩膀,指了指前方——二十步外的小溪边,几只狍子正在喝水。
"三只母的,不能打。"王谦耳语道,"再等等。"
这一等就是半小时。杜鹏冻得直跺脚,正想说话,王谦突然举起枪。溪对岸的灌木丛里,慢悠悠走出头雄狍子,硕大的犄角在月光下像两柄利剑。
枪响时,王谦觉得有什么不对劲——那狍子的动作太迟缓了。走近一看才明白,这竟是一头罕见的四不像!身形像狍子,蹄子像牛,尾巴像驴,犄角像鹿。更奇的是,它脖子上有道旧伤疤,形状像个"王"字。
"山神爷送的大礼..."杜鹏敬畏地摸了摸那对犄角。
抬着猎物回屯时,月亮已经老高了。远远就看见自家院里灯火通明,飘出阵阵饭菜香。王建国竟把七爷家的八仙桌都搬来了,上面摆满了酸菜白肉、小鸡炖蘑菇等地道东北菜。
"就等你们的主菜了!"王建国红光满面,手里还端着杯白酒。
女人们立刻围上来处理猎物。王铁柱却盯着那四不像直瞪眼:"俺滴娘哎,这是啥神物?"
"好兆头!"七爷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烟袋锅指着犄角,"带'王'字的祥瑞,这是认祖归宗呢!"
酒过三巡,王铁柱从包袱里取出包东西:"老家带来的,泡酒喝。"展开是几根干枯的草根,闻着有股辛辣味。
"怀山药!"七爷眼睛一亮,"配上咱的鹿茸,滋阴壮阳!"
河南来的少年王磊好奇地摆弄着王谦的弹弓,被堂姐王晴一把夺下:"这个危险,姐教你玩嘎拉哈!"她掏出几个染色的羊拐骨。
王猛则跟杜勇军拼起了酒。两个壮汉一个用河南腔,一个说东北话,居然聊得热火朝天。王谦注意到,堂兄的手指关节粗大异常,像是常年拉拽什么重物留下的痕迹。
夜深了,王建国执意让出正屋给老家亲人睡。王谦抱来新弹的被褥,看见王铁柱正对着爷爷的遗像磕头,嘴里念叨着老家的变迁。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泪水在煤油灯下闪闪发亮。
"谦子,"王建国突然拉住儿子,"明儿带他们进山转转?"
王谦点点头,目光扫过墙角——王猛的那个包袱露出一角,里面似乎藏着什么金属物件,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七爷的鼾声从隔壁传来,混着含混的梦话:
"黄河水哟松花江
流到一处是故乡
你走千里哟
根脉不断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