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垂垂,西境荒原如沉睡的巨兽,静默而危险。
北风挟着沙砾,穿越焦土与旷野,将被焚粮仓的余灰卷入天地。
残阳映照之下,那片黑黢黢的废墟仿佛未曾熄灭的火口,仍在悄然咆哮。
在数十里外,一支由二十人组成的精锐小队正沿着山脉阴影潜行。
他们衣衫褴褛,披着破布,背着沉重的包裹,化装成逃荒流民。
每一步行进都格外缓慢,仿佛是为了节省体力,实则避开所有目光与追踪。
这支队伍由荀破率领,北荒惊鸿小队的核心之一。
“前面就是龙舌岭外的小驿栈,西境主营东南三十里。”
一名副将低声道,双眼紧盯着前方模糊的地势轮廓。
“按计划分开行动。”荀破沉声应道,目光冰冷。
手中一张略有磨损的皮制地图在夜色中展开,指尖点在某一处。
“你们三人绕路潜入,试图联络钦差或沈大人,能接触就接触,不能就埋伏等待。其余随我进水道。”
众人默默点头,无需多言。
龙舌岭下,一条废弃的引水渠藏于一片干涸河床之下。
石壁残裂,苔藓横生,腐臭和湿气弥漫在缝隙之间。
几只野鼠窜过时带起水花,在死寂中显得分外刺耳。
荀破跪下查看渠口,鼻翼微动,随即眉心紧蹙:“有人来过。”
“秦军?”副将问。
“不像。”荀破摇头,“是兽脂火的气味,有人烧过标记,也许是苏姑娘留下的。”
他抬手比划几道战术手势,身后两名兵士立即向左右伏去,检查两侧通道。
片刻后,皆低声应报:“未发现追踪痕迹,外围安全。”
“进。”
队伍化整为零,从各处隐蔽入口鱼贯而入。
渠道里昏暗潮湿,石壁渗着寒水,行数十步便是分岔口。
荀破根据宁凡提供的图纸,小心比对路径,辨明方向。
越往深处行,越感阴森湿冷,仿佛有人在黑暗中悄悄窥伺。
“前方约百步,为地下枢纽。”荀破低声提醒,“可能有秦军埋伏,慢行。”
正当他语音未落,忽听“咔哒”一声。
是金属机关被触发的微响!
“退——”荀破骤然高喝。
只听轰然一声巨响,通道左侧一块岩壁瞬间炸开,火焰带着石块和毒烟猛然冲出!
几名兵士被波及,当场倒地咳血,面色发紫。
荀破猛然挥袖,掩口退至石柱后,眸中寒光如刃。
“惊雷机关。”他低声道。
这是宁凡亲自设下的机关,密布在水道深处。如今看来,秦军已开始试探此路。
“走另一支。”他果断转向,“若此道已被探明,必有后续敌军。先设诱兵,再反伏之。”
……
与此同时,血鹰峡南侧,数十名身着黑甲的秦军斥候正穿梭于密林与山间裂谷。
为首者唇薄目冷,名唤吴虞,乃蒙武亲手训练出的“地鸦队”统领。
他蹲在一片湿地前,拨开藤蔓,看着地下若隐若现的裂缝和细微的水流痕迹,面色凝重。
“此水非泉,应自深处而出。”
副将俯身嗅了嗅:“水带硫气,有地火之味。”
“果然是矿道。”吴虞喃喃,“大玄把水道通矿,与军营相连,若非苏浅浅送信,咱们恐怕永远查不到。”
副将警惕地看向四周:“下去?”
吴虞点头:“但只准三人入探,其余警戒。此地若真有路通关城,必藏杀机。”
三名斥候迅速卸甲,披上便衣,携火石与探测弩箭,猫腰钻入矿道缝隙。
吴虞望着他们的背影隐入黑暗,心中隐隐有种不祥之感。
“但愿别真有陷阱……”他低声说。
……
天断关,夜半三更。
密室中,灯火明亮,案头铺满数幅舆图,宁凡负手而立,衣袂无风自起。
他的眉宇紧锁,眼神冷静得近乎冰冷。
“谢鸢。”他忽然开口。
案前的女官抬眸应道:“殿下。”
“惊雷布设全部完成?”
“已在水道第七层设下双重火引与药石触发,若前五处皆被破解,第六、第七处定能封杀。”
“蛇瞳应变呢?”
谢鸢面色微变:“研究仍未完全成功。我们发现某种低温雾剂能降低蛇瞳感应,但必须近距离投放。”
“风险太高。”
“不能用。”宁凡语气平稳,却透出极度压迫,“情报不是用命换的,是用脑子想的。”
他抬手,在地图上重重一点:“这里,秦军若破此处,就是血鹰峡与我关防之间的最后屏障。”
他沉吟片刻,又吩咐:“令飞羽营暗哨立即加派至南岭谷口,谢安带三队前往西南设伏,若荀破来信,开二级接应通道。”
“是。”
谢鸢退出后,宁凡独坐沉思。手中那只小巧的惊雷模型在指尖缓缓转动,映着灯光,发出沉闷回响。
“苏浅浅……”他轻声道,“你送出的情报若再被人发现一次,我将没有再救你的机会。”
……
而在那被囚的别苑中,苏浅浅正伏在案前,佯装翻阅书籍。
她的手指在一页看似普通的《花谱》书页上轻轻拂过,心中却在默默计算时间。
“花谱会被送去文库修缮,若顺利,三日后能被北荒眼线调换带出。”
她不敢在这张纸上留下太多,仅以特制墨水写下十二字:“蛇瞳全开,水道危,速查内应。”
简短如命,字字生死。
忽然,门外传来脚步。
她合书立起,神色平静如水。
“秦小姐有何指教?”她温声问。
秦如月缓步而入,红唇一抿,手中正握着那截红柳枝。
“此物不合皇家规制,本小姐带走代为保管。”
苏浅浅眼神一闪,微笑颔首:“劳烦了。”
当夜,冷风掠过屋檐,苏浅浅独坐窗前,默默注视远方如墨的夜色,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忧色与坚毅。
她知道,那十二字,或许是这一局唯一能扭转的线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