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珠子的神色有些呆滞:“泰山府君大祭……”
裴玄鸟和李镇岳则是下意识握紧了兵器,低语:
“人道气运之阵。”
一瞬间,他们明白了周衍和李知微的目的,是胆大包天——破阵,已经来不及了,而且破阵也一定会导致了百姓的无辜受损,他们的思路竟然是出奇得一致。
用另一种至少位格相似的阵法锁死这笼罩了阆中的大阵,强行截断【汲取苍生生机】的效果,然后在这个空档里面,将主持大阵之人彻底斩杀。
在这之后,再慢慢去拆解破去此阵。
玄珠子咬着手指指甲,眼角扯了扯,看了看周衍,又低下头,瞳孔剧烈收缩,泰山府君祭,需要两千四百玄官的道门周天大醮,才能开启的顶尖手段。
上一次的效果,是直接镇杀了上古大凶状态的织娘。
引来泰山府君真身神念,一招罢黜了金天王。
但是,这里根本凑不齐两千四百道门玄官,也没有那七七四十九天的提前准备啊,难道说,周衍还有其他的手段,可以不必这些的辅助,就开启这等手段?
可这,必然要耗费巨大的元气,会有大的代价。
周衍心中决定。
打算做娲皇娘娘之前一直制止他做的事情,以此刻的境界,开启两千四百化身,引导入地脉,强行开启真正原本的【泰山府君祭】,卡死这阆中之阵。
至于代价,这个时候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而裴玄鸟和李镇岳,对于人道气运大阵则更有了解。
那是人间界的核心手段,李知微微微呼出一口气,道:“周衍,还是用我这边的想法吧,无论你以什么样的方法,开启了【泰山府君祭】,都一定会削弱你自己。”
“不是吗?”
周衍眸子闪过一丝涟漪。
李知微伸出手指,指着那空中的法相真身:“可是,除去了你之外,哪怕是沈叔叔,也无法打败金天王,你是我们这里的最强武力,绝对不能出事。”
“而且,泰山府君祭虽然强大,但是强在诡异莫测,对于百姓的保护之力,一定是不如我这边的。”
周衍道:“那你如何开启?”
李知微轻声道:“我毕竟生在皇家,我父亲是广平王元帅,也是此刻的太子,对于大阵的仪轨,都有了解……”徐芷兰有些失神。
她只是出身于寻常百姓家,被卷入阆中的事情里。
现在听到的,见到的,是她平日里想都不敢想的,见那仙神般的真身,之前已见这个貌美的少女展露身份,如今所见,又看到有大的担当,不由得有些黯然。
沈妃面上煞白,一下抓住了李知微手臂:“小云儿,你要做什么!”她在一切身份之前,终究是李知微的娘亲,好不容易和女儿逃离了皇室,如今隐隐猜测出什么,脸上有惊慌之色。
李知微噙着微笑,轻轻拍了下沈妃的手臂,示意娘亲不要担心自己,然后看着周衍:“这里的阵法,终究也是依附着百姓而成,和人道气运之阵,也有些类似。”
“我有此物。”
她从怀中取出了那个郡主印玺。
那个在梦中逃婚,渴望逃离血脉和皇室笼罩的少女呼出一口气,托举着这个印玺,一字一顿道:“无论怎么样厌恶,我也是李唐的血脉,皇家的传承。”
“面对此劫,也唯独我的血,和这印有可能凿入阵法。”
“唤醒阆中这个地方本来就存在的人道气运。”
“只要人道气运刺激,人们从梦中醒来,这个在梦中吸收百姓生机的阵法,就会不攻自破,妖邪可斩,这个灾劫就可以破去。”
众人一时间没有说话。
因为无论是谁都很清楚一点——以血和印入阵,李知微也必然要深入阵法核心,一旦周衍被牵制住,李知微就必然陷入巨大的危险当中。
倒不如说,作为有可能破坏这阵法的关键节点,李知微面临的劫杀攻击,不会比起周衍这个武功最强者差多少。
如此冒险的事情,少女竟似是没有丝毫的恐惧。
丹凤眼扬起,气度凛然。
有着让人信服的镇定和力量感,李镇岳,沈沧溟等人都无言以对,裴玄鸟的心底里则是还有一种微妙的不甘心和羞耻感——这种情况下,作为世家子弟,竟然需要在后方,令比自己还小些的少女去扛着责任。
世家子弟尤其超过普通人的那种自尊心如火焦灼。
可又清楚知道,自己的七品手段,已无法面对能开启法相真身的大敌。
李知微道:“就这样了。”
她看向周衍,微笑道:
“那么,之后就有劳周道长保护我了。”
“小女子,可是孱弱的很呢。”
少女笑容沉静,周衍看着她,呼出一口气,下定了决心,道:“李姑娘,你先过来一下……沈叔,我和她有些事情要说,这里先交给你们。”
李知微:“嗯?什么事情,需要单独得说啊。”
周衍拿起了李太白的剑,带着李知微,转进到附近一个小民居中。
地上也好,周围也好,都是汇聚过来的百姓,许多百姓都躺在地上,生机微弱得犹如一丝丝烛火,脸上的神态则是安详的,那些没入梦的,则是一个个面容惊惧。
这里犹如一个无声的人间炼狱。
李知微的神态也更加坚定了,她道:“如果说要劝说我不要去的话,那还是不要说了,周衍,这事情,我不能逃避的,你需要保持战斗力,也只有我还有可能做到这些。”
周衍以权柄隔绝了这里,确保只有自己和李知微能听到交谈,刚布下隔绝,外界就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整个民居剧烈一晃,梁上灰尘簌簌落下。显然,金天王的法相又有了新的动作。
周衍声音加快:
“我有一定把握,运用【泰山府君祭】。”
“你知道的,我就是,泰山府君。”
“我需要承担的副作用,远比你想象的更小,而你不同,你只是八品画师,踏入那里,无论成与不成,你需要冒的风险,远比起我大,甚至于有可能……”
一个拳头砸在周衍的后背上。
“……我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你不要拆我台啊。”
“我也很害怕啊。”
周衍道:“那就以泰山府君祭为核心,你为我画神意图。”
李知微道:“不行,你的泰山府君祭既然能确保展开,那就更不能这个时候用了,我们不知道对面的手段有多少,这必须要成为你的底牌。”
她深深吸了口气。
‘梦里只想扔掉这郡主的名头,现在却要靠着它去冒险了,生于皇室,逃不开,也躲不掉……’
‘但是。’
李知微道:“而我的底牌,就必须要在这里用了。”
“周道长,我知道你担心我,那也请你体谅一下我。”
李知微脱口而出道:
“我也很担心你啊。”
少女声音一顿,看到周衍脸上掠过的一丝惊愕,面不改色补充道:“我们亦是战友,岂能全让你冒险?”
周衍看着那金天王法相,感知到阵法的涟漪,似乎在挣扎,考虑,最后沉默,忽而洒脱一笑,道:“我周衍,就算不是孙策那样的豪杰。”
“难道是袁术之流的冢中枯骨吗?”
“拿出手来,我给你一个东西!”
周衍拿住了李知微的手腕,另一只手,五指握合,虚虚往上托举,于是,丝丝缕缕的元气汇聚,在他的掌心中,化作了一物。
那是一枚印玺。
方圆四寸,五龙钮,篆刻【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大字。
那是,即便是孩童都能认出来的存在。
炎黄人族传承法统。
传国玉玺!
也是周衍此刻身上的一大依仗,代表着推演法脉之力,此刻,即便是将传国玉玺分离,这件宝物的推演法脉的能力仍旧在发挥效果,仍旧和周衍有着强烈的关联。
周衍将这印玺,轻轻放在李知微的掌心,李知微感觉到托举的巨大分量,结结巴巴道:“这,这是!”
周衍道:“是你那个曾祖李隆基给我的。”
“也是我身上的至宝。”
“如今是大唐,是若以你的血激发,必然可以,扭转此阵的存在,也是如同我心脏一样重要的东西……”
周衍的左手托举李知微的右手,右手则是按着这印玺,让李知微把这传国玉玺笼罩起来,他道:“如你所言,没有时间,婆婆妈妈的了,若要救人,就当以此!”
“若是此身,不曾踏上这棋局,那我自始至终,不过只是以一介世外高人的身份,看着阆中百姓沉沦于梦境而已;如今,我将我自己的‘心脏’亦押上棋盘,”
“这样,你和我,都有绝对不可以输的理由。”
李知微看着他,道:“可是,我的想法也很冒险的,如果我失败的话,不单单我自己……就连这印玺都要折在里面……”
周衍忽而笑:“李姑娘你明明胆量那么大。”
“可是,轮到用别人的东西的时候,反倒是这样畏首畏尾的?”
他伸出手按在李知微的头顶揉了揉。
李知微道:“可是,你为什么要做到这一步。”
“阆中,困不住你吧?”
周衍的笑意稍稍收敛,他看着眼前瞪大眼睛注视着自己的郡主,询问道:“那你为什么要主动冒险呢?有我在这里,就靠着这一柄剑,我至少可以护持你们的性命。”
“你在梦境里,不都想要逃婚了吗?”
李知微看着他,脸上露出了然的,沉静的笑。
“所以,那就只是个梦啊。”
“梦里面可以逃避责任,现实中怎么能逃避职责,我是李唐的郡主,我的身上流淌着太宗的血脉,太宗的后人,怎么能在看到大唐百姓受到灾难的时候,转头就逃跑呢?”
周衍问:“即便是你的父亲,祖父,这样对你?”
李知微回答:“承担此血,承担这样的身份,岂能够只得到好处,而不去承担责任,于我而言,家国赐于皇室的待遇,不过只是提前支付的筹码。”
“即便是我死在这里,那亦是以李唐之血殉国。”
“无怨无悔。”
“皆因为,我的酬劳,已经在一开始的时候,被连带着郡主的身份和待遇,一同赐予了,如今只不过是履行职责而已。”
周衍看着她,眼前的少女托举着传国玉玺,眉眼之中的坚定,有一种绝非寻常脂粉气的凛然的气质,让他的心中稍稍一动,下意识瞥开视线,道:“分明梦里还要逃婚。”
李知微气恼,道:“所以,那只是梦啊。”
“那你呢?”
周衍看着外面的百姓,轻声道:
“若我见死不救的话,可没有脸去见一些人啊。”
“我有一些‘老师’用言行告诉我。”
“救人,不需要理由。”
以血脉为职责的少女看着他。
看着另一个强烈的灵魂。
周衍想着若是此刻离开的话,他自然是从容的,若是此刻遵循金天王的逻辑,更是强者的猎场。
可他也想到了沈沧溟带着他冲出鬼市的画面,想到了自己年幼地震的时候,冲入倒塌房屋的军人,以及在那之后,成为了业余搜救队员,不断救人的事情。
他的手掌叩击心口,低声道:
“说,人民万岁。”
“既然决定,那就没有时间再拖延了……”周衍握着长枪:“我们也去。”他转身的时候,忽而感觉到了后背传来了一股柔软的感觉。
李知微从后面抱住他,把头埋在周衍的后背,周衍能够感觉到她的呼吸变得粗重,手臂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着,李知微大口喘息。
“让我稍稍靠一靠,我有点害怕。”
她并不是刚刚在众人面前表现出的那种坚强和胆子大的,其实刚刚已经很害怕了,只是必须保持坚定的模样,这才装出来了那种从容镇定。
恐惧——
是本能。
而即便是恐惧仍旧选择了行动,就是人的意志。
人族和野兽最大的不同是什么?
是利用工具,言语交流?
不,是人族拥有以理性压制本能,迎着死亡的恐惧采取行动的意志,顺从恐惧和**,不过只是人形的野兽,即便是恐惧亦去前行的,才是人。
周衍安静等待她,但是也只是几个呼吸,李知微大口喘息,手掌握紧松开了几次,抬起头,道:“好了,我们,走——!”
周衍抓住了李知微的手臂,稍稍一托。
李知微立刻感觉到了一股庞大的力量,带着她飞速前行,她把和周衍有着强烈关联的传国玉玺,放到了自己怀中,想了想,将自己的那个小小的郡主印,系在了道人的衣摆一侧。
周衍将他们出发的事情传讯告诉了沈沧溟。
只是就在这个时候,周衍转过头,看到古玩店的店铺打开,似乎所有人都没有察觉到的方位,那个神秘莫测,穿着一身墨色烫金纹的广袖黑衣的女掌柜站在那里。
她的手中有一个匣子,稍稍一推,带着流风,朝着周衍飞来,周衍抬手抓住这匣子,隐隐感觉到了匣中剑鸣,女掌柜的嗓音清冷平淡,在周衍耳畔响起。
“阁下没有趁手兵器,此剑可以暂借给你。”
周衍的手指抵着剑匣打开,里面一柄古剑。
周衍道:“此剑是……”
嬴阴嫚嗓音清冷平静:
“当年荆轲所持——”
“徐夫人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