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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随身空间重生70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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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7章 郊外国营药材仓库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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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最后一抹橘红色的晚霞被浓重的墨蓝吞没,整个三乡镇也像一张磨损的唱片,渐次隐入喧嚣后的低吟。白日的灼人暑气总算松懈下来,夜风卷着尘土和青草味扫过空旷的街道,偶有几声自行车的铃铛在远处脆响,显得寥落又清晰。

江奔宇攥着拖拉机的方向盘,掌心的汗早已被金属吸干,连心头隐隐的燥意似乎也褪了几分。他拐进郊外最不起眼的那个窄巷,柴油机的突突声在两侧高墙间冲撞、回荡,车头大灯投出的刺目光柱如同开天辟地的利刃,狠狠劈开前方积淤的浓稠黑暗,最终直直钉在巷底一块方方正正的牌匾上:“三乡镇国营药材仓库”。铁门半开,里面泄出一方昏黄的灯火,像一只蛰伏的兽睁开的眼睛。

江奔宇看见灯影里站着的那个单薄身影,如同风干了的老树,正对着他急切地挥舞手臂——那是药材站的老经理王怀山。手势的含义不言自明:快进来!光线勾勒着他嶙峋的侧影,那份焦灼几乎凝成了实体,沉沉压在这简陋的院落里。江奔宇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无声落了地,鬼子六手下那些人传来的消息没错,这趟浑水,此刻还算清明,没有外人搅扰。

拖拉机沉重地喘息着,终于停在院里。江奔宇刚扳住刹车杆,熄了那如同喘息般的轰隆,一股浓烈到几乎呛鼻的陈年气味已然扑面而来。这是长久浸润了草根树皮、炮制蒸晒甚至些许腐植的驳杂气息,旧木柜的微尘和纸张霉点混合其中,像一张无形的滤网,瞬间覆盖了周遭的空气。月光洒在院里堆积如小山的旧木箱和斑驳发黑的竹匾上,角落那口用来熬煮药材的大铁锅边,依稀有暗红的不明锈迹粘连。

国营药材店老经理王怀山已经小步急趋上前,枯瘦的手指几乎要搭上拖拉机脏污的铁皮边沿,他压低嗓子,沙哑的声音被柴油机尚未散尽的热浪裹挟着:“小江同志!你……你可算到了!我这把老骨头,都在这风口里站了快半个小时喽!”夜风钻进他灰蓝色的旧制服领口,凉得他耸了耸肩膀,皱纹纵横的脸上是混杂着疲惫和期盼的神情,目光却穿透昏暗,紧紧盯住车斗里那些被厚厚篷布覆盖的凸起轮廓。

江奔宇咧了咧嘴算是回应,两排齐整的白牙在夜色里格外显眼。他利落地翻身下车,避开王怀山探询的目光,径直走向车斗。那深绿色的帆布篷罩得严严实实,在朦胧月色下透着神秘。他没答话,有些答案,像鬼门关外的野草,沾不得一丝光亮。今天一早他就支开鬼子六那些街头眼线,遍布在县革委那些关键路口蹲守着,直到日头偏西,确定那些戴着红袖箍、眼神锐利如鹰的人确实没在这附近转悠,他才敢发动这台老伙计上路。这路途坑洼得能把人的五脏六腑都颠得翻个儿,一路上的折腾,那硬板凳早已把他腰背臀都磨得麻木酸痛。

他咬住帆布的一角,猛地发力,“嗤啦”一声脆响,帆布被撕裂扯开,像是揭开了隐秘舞台的厚重幕布。月光混杂着院里昏黄的灯火倾泻而下,瞬间照亮了层层叠叠、扎得紧紧的麻袋包,鼓鼓囊囊地垒成小山。一股属于山野泥土的、更为淳厚的干药气息骤然爆发,猛烈地冲击着院里盘踞的陈腐味道,像是无形的宣告——大货来了!

王怀山眼角的皱纹如同干涸河床被水流滋润般,悄然松弛了些许。“卸车!”他深吸一口气,浑浊的老眼中蓦然爆射出精光,猛地一挥手,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几个原本在阴影里打着盹或悄声说话的青工像弹簧一样蹦起来,动作麻利而默不作声,如同训练有素的士兵。沉重的麻袋闷闷地落在地上,噗噗作响。

王怀山却没有立刻让人称重入仓。他走上前,亲自上手,解开一袋扎口的麻绳,粗糙的手指捻着绳结,关节因用力而泛白。新鲜的、带着原始山林气息的药味瞬间弥漫开来。他不厌其烦地一袋袋解着,甚至拒绝了工人们伸过来的帮忙。随着麻袋口被撑开,里面的内容哗啦啦地倾倒在一个个闲置的、宽大的竹编簸箕上。他躬身,几乎是趴伏下去,如同老饕辨识佳肴,双手在药材堆里熟练地拨弄、翻检、甚至掰开其中体块较大的。

他捻起一块淡黄弯曲的根茎,凑近鼻子深深嗅了一下黄精的清甜气,再捏开一块暗褐色的类圆茎块,用手指的力道去感知三七表皮的硬度与断面的黏稠感。月光、灯光、药材混合交织的驳杂气味,和他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一起,凝成了某种紧张的仪式感。江奔宇斜靠在拖拉机冰冷的铁壳上,半眯着眼睛看着这无声的交割。王怀山手中跳跃翻飞的药材像暗夜里的零星光火,晃动着他疲惫的眼帘。他对这些草根树皮的内在奥妙毫不关心,它们不过是能换回多少钞票的数字堆砌。拉了一天砖的疲惫和一路的疯狂颠簸此刻沉沉袭来,腰部和臀部的酸麻化作实质性的钝痛,像有无数细小的针在扎。他索性闭上眼,将身体更深地陷进车斗里一块破旧的麻袋片中,远处王怀山压低的、喋喋不休的“三七要‘狮子头’,黄精纹路要旋……”的嘀咕声,渐渐模糊,沉入意识的深水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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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的人声骤然变得忙碌起来。簸箕被不断拖动的沙沙声,药块彼此碰撞的轻响,以及工人们小声确认的声音搅动着安静的夜。“仔细着点,别漏了根须!”王怀山的声音在其中指挥若定。他如同一个严谨的工匠,在那片堆积如山的药材间仔细穿行,目光如精密筛网,滤过每一块奇珍异宝般宝贵的药材。在铺满茯苓和白中泛黄的切片旁,他弯腰拾起一块被遗忘在角落的深褐色根块,轻叹一声:“唉,这个不行!表皮霉点都出来了,药气都泄了,可惜了这块五年药……”一边却又不厌其烦地将一块块三七按照大小、形状、质地分门别类,嘴里一刻不停地念叨着,声音不高,却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像是说给工人听,又像是数十年积累的本能驱使:

“记住咯,手上这东西是三七!优品嘛——”他随手拿起一块个头饱满的,在手里掂了掂,“瞧这表皮,灰褐油亮,干透了也得有这层蜡油似的光!霉变虫蛀?那就是废料啦!切开里头,看这截面——”旁边一个小工麻利地用小刀切开一块,切口立刻呈现出新鲜草药的青绿色泽。“对喽!就这样,‘铜皮铁骨菊花心’,要的就是这份脆劲儿!”

他的手指又移向另一侧筛子里那些姜黄色的肥大根茎,“这是黄精!金疙瘩!”他深吸一口那清甜的土腥气,“长多少年,学问在它的‘节’上!”

王怀山捻起一块盘曲虬结、带着几个鼓包的根茎,“看见没?一年就是一道坎,一个疙瘩就是一个春秋!这块,少说五六个结——是长了五六年,还是六七年,老天爷才知道!”他脸上露出一种近乎迷恋的神情,声音近乎耳语,对着身后几个年轻学徒比划着。“小的只有指头大,刚冒头的小伙子;大的呢……”他的手比划出一个夸张的圈,“赶上巴掌宽,那是扎根地里十几年的老神仙了!颜色也有说头,嫩的是鹅黄,年纪到了变淡金,再到那种暗金色的,像晒透了的老金疙瘩,那都是十二个寒暑打底熬出来的宝贝!那才是真正养人的好东西!”

他的眼神在灯火下闪烁着微光,如同古玉深处幽幽的荧光。院子像一个巨大的、无声的舞台,月光倾泻在堆积如山的药材上,王怀山佝偻着的身影穿梭其间,手中的药块在灯下反射着或温润或干燥的光泽。三七被仔细地分置于不同型号的竹匾内,在灯火映衬下宛如古朴沉重的玛瑙雕刻;而那些形状不规则的肥大黄精,更像是古树扭曲坚韧的根须化石,诉说着地底漫长的沉寂岁月。时间在无声的分拣中流淌,江奔宇在半梦半醒的混沌中浮沉,不知过了多久,一声轻轻的呼唤将他拉回现实。

“小江同志,醒醒神儿?”一只干枯如柴却力道不小的手拍在他肩膀上。王怀山不知何时已蹲在他身边,布满皱纹的脸上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疲惫,却也有一抹如释重负的精亮。

江奔宇猛地坐直,晃了晃有点发蒙的脑袋,腰椎的刺痛让他咧了下嘴,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哦!老王经理……嗯,弄好了?能换了?”他的目光越过王怀山的肩头,投向那堆小山似的分类药材。昏黄的灯光下,三七被分成不同的堆码,规整有序,如同不同品级的军阵等待最后的检阅。

王怀山站起身,指着一个最小堆但品相最完整的:“瞅这儿,最好的!二十头!”见江奔宇茫然的眼神,他耐心地掰着手指解释:“‘头数’就是算账的秤星子!五百克——就是咱老秤一斤——有多少个整块的,就叫多少‘头’!头越少,说明单个越大,年份越足,熬出的精气神也越旺!值钱!”王怀山语气带着传授秘诀的郑重,“这堆二十头,一斤里只有二十来个壮小伙子似的,都是五六年打底的好货!那边,那一小堆三十头的,也不错……再旁边是四十头、六十头……八十头、一百二十头这些,就只能剁成粉当碎料填进药丸子啦!”

江奔宇心头烦躁得如同点着了火绒,噼啪作响。“打住!老王经理!”他猛地抬手,声音骤然拔高,带着不容分说的锐利,像把刀子劈开了空气中弥漫的药材知识和夜的沉滞,“您老人家懂这个,我不懂!也犯不着懂!什么二十头三十头,在我这儿它就换票子!您只管报个数,多少钱一斤?多少钱一堆?大数多少!我等钱赶路回家歇着,骨头架子都快坐塌了!”他拍了拍早已麻木酸痛的后腰,动作幅度过大,牵得腰椎一阵锐痛,让他眉头紧锁。

王怀山似乎没料到他反应如此直接激烈,被呛得一口气梗在喉头,怔了足足两三秒。夜风吹过空旷的院落,卷起一丝尘土,周围几个悄悄竖起耳朵的工人也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王怀山脸上那点生意人特有的精明褪去,深深看了江奔宇一眼,那眼神像是头一次真正把眼前的年轻人瞧进眼里。“小同志……”他嗓子似乎更哑了些,像砂纸摩擦着粗糙的木板,“你……就不怕我这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家伙,在这秤砣药包子上,昧你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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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奔宇忽地笑了,白森森的牙齿在灯下闪过一道微光,那笑容里有不加掩饰的坦荡,也带着一抹近乎冷酷的现实算计。“您骗我?”他语气轻松,带着一丝混不吝的痞气,“行啊!那您也就只能赚眼前这一哆嗦的便宜!过了今晚,我保管一粒三七渣子、半寸黄精须子,也不会再往你这后院带!杀鸡取蛋的蠢事?我不信您老这双眼睛瞧了一辈子药材,还分不出个长久和眼前!”他看着王怀山眼睛深处那点复杂的东西,语速飞快地继续压上一块重重的砝码,“再说了,我这路数……这货怎么来的……后面有没有别的门路,您大概能猜到几分吧?”后面这句他说得声音极低,带着点意味不明的笑意,却如同小石子投入深潭,瞬间在王怀山平静的脸庞上激起一圈圈无法忽视的涟漪。

王怀山脸上的肌肉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年轻人这通又亮又辣的话,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剖开了温情脉脉的买卖面纱,直抵**裸的利益核心。他浑浊的眼珠深处闪过一丝暗芒,刚才那些七拐八绕的等级标准,瞬间失去了所有绕弯子的必要。“好,好!”老经理苦笑一声,那笑容干瘪如同揉皱的干药叶,带着无奈也带着几分认命的释然,“咱们公事公办!”他舔了下因紧张而干裂的嘴唇,报出的价码清晰利落,每一个字都像沉甸甸的铜子儿:

“上道儿的野生家养混搭货,按市价走!茯苓个头不错,但量太大,行情就……三块到三块五一公斤走(三块钱的批发价)。”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堆精挑细选的三七,眼里流露出专业的评估,“三七呢……好东西!咱们分得也细:二十头那堆金贵,算八十块每公斤;三十头这堆,六十五块……四十头、六十头这些混着出,均价拉到七十元一公斤……”他飞快地心算着,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黄精也是好东西,统货(不分等级)统一按七块钱每公斤算!”他报完,又习惯性地补充道,“药市有涨有落,过了今晚,这价就得另说!”

“停!”江奔宇再次生硬地打断了王怀山絮絮叨叨的行情解释,那眼神如同饥饿的豹子盯上了动弹不得的猎物,“合理就成!数!多少钱?!快算!”他的声音透着一股即将到手的急迫,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冰冷的拖拉机挡板,哒、哒、哒……每一下都敲在王怀山紧绷的神经上。

王怀山嘴唇哆嗦了一下,手从脏旧的工装口袋里艰难地掏出一个油亮的黄壳小本子和一截铅笔头。他又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吸足那浸透在空气里的药材气息,让自己镇定下来。他捏着笔,凑到本子上,借着昏暗的灯光,每一笔都写得极其缓慢艰难,额角的青筋微微贲起,嘴唇无声地颤抖着:

“茯…苓…三千五百七十斤……三块钱算……”他声音发飘,手指因用力而微微颤抖,小本子上洇开一团团铅笔的深色印记,“三五一十五……三七五二一……七三五二一……块!三七……五百九十一斤……七十块算……五九四十五……七九六十三……再乘上七十……四一三七零块!还有黄精……八百九十五斤……七块算……五九四十五……七九五十六……六二六……6272块!”

最后的加总环节,王怀山的心跳快得像要炸开,喉咙干得发苦:“统共……一万零七百一,四万一千三百七……六千……二百……七十二!一…一一共是……五万八千三百五十二块!”他猛地抬起头,那数字似乎耗尽了全身力气,连嘴唇都在哆嗦,眼神里充满了如同被巨额数字灼伤的震惊和一丝无法抑制的惶恐——这数目,他这小药站以前几年的流水也不见得有这么多!这可是五万八千块啊!巨款!加上上次江奔宇卖鹿这些,他都知道江奔宇身上最少有六七万块巨款。

江奔宇紧绷的面部线条如同冰山融化般骤然放松。他甚至懒得去复核那笔在他心头早已翻腾过无数遍的天文数字——和那个神秘空间中浩瀚的、如同星辰大海般的珍稀药材财富相比,这五万多,仅仅是个微小却关键的起步筹码。他轻松地跳下拖拉机,手随随便便地在沾满机油的工裤上蹭了蹭,发出指令简洁干脆:“行!那就清点结算!越快越好,我得趁着露水没下来赶回去!”

王怀山张了张嘴,喉头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终究再吐不出一个字。他沉重地转过身,步履蹒跚地走向那排散发着陈旧木头霉味的老药柜深处——那是他视为堡垒的地方,存放着收购站几乎全部、由厚重牛皮纸打包、用麻线扎成方块的流动资金。他枯瘦的手指如同在触摸烧红的烙铁,指尖微微发颤,艰难地解开柜门上一道又一道粗麻绳捆扎的十字结。厚重油腻的老式玻璃柜门被拉开,发出“吱呀呀”刺耳的摩擦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惊心。里面没有明亮的钞票,只有几个硕大的、边角磨损严重的牛皮纸公文袋。他抱出来三个最大的,又摸索着凑了几个稍小的,每一个都塞得满满当当,封口用暗红的印泥封着模糊的印记。灯光黯淡,王怀山佝偻着背脊,几乎把脑袋埋进牛皮纸袋里,手指笨拙地一沓一沓往外数着。油墨的味道弥漫开来,昏黄的光线下只能看到一沓沓深浅不一的暗绿色轮廓,那里面包着的是一张张印着工农兵形象的、沉甸甸的十元纸钞。他数得极慢,像是在扒开一层层带刺的外壳,手指的颤抖从未停止,连空气也跟着滞重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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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奔宇的指尖在工装裤的粗糙布面上缓缓划过,像在抚摸冰凉的蛇鳞。看着老头儿数钱的沉重与迟滞,他心里反而升起一种近乎冷酷的庆幸:幸好空间里那十五包沉甸甸的、品相顶级三七被稳稳妥妥地留在那边,没有贸然带出来。这三乡镇的小小药材站,这点骨头,吞下眼前这些已是极限。等天一亮,就得想法子搭上赵国良那条线了。那人背景深得像不见底的古井,手头散漫得如同流淌的河水,付款时更是爽快得如同抛出一块石头,那才是能消化他真正宝贝的买家!他脑海中掠过赵国良那张总是带着漫不经心笑容的脸庞,手指下意识地在裤兜里捏紧,仿佛隔着布料触碰到了某个虚幻的空间入口,硬挺而温热。

几张钞票如同落叶般,在交接过程中,从王怀山颤抖如秋风落叶的手中滑落,飘落在地上,沾染了尘土。

“算了,尾数不用找了,差这二十七块,当我请大伙儿明天打牙祭!”江奔宇的声音透着一种财大气粗后的不耐烦,在深夜里异常清晰。他弯腰,用沾满泥污的厚实胶底鞋将散落在尘土里的几张钞票轻轻拨拢到墙角,动作随意得如同踢开几块碍事的小石头——这点零钱,在他此刻的心境里,已经轻如尘埃。

他双手各拎起一个沉甸甸的牛皮纸大袋,鼓鼓囊囊塞满砖块般的钞票。剩下的两个也被他利索地夹在臂弯。纸张的边缘在手臂内侧勒出深深的印痕。他几乎没有再看一眼身后堆积如山的药材和面色复杂的王怀山,猛地拉开那扇沉重得如同闸门的拖拉机驾驶室门,猫腰钻了进去。哐当一声巨响,门被狠狠甩上,像合上了某种隐秘交易的最终章。

柴油机在寂静中被粗暴唤醒,黑烟浓稠如墨,猛然喷涌而出,瞬间吞没了车尾摇曳的灯光。巨大的车轮碾过土路,发出沉闷的咆哮,载着那个骤然富贵的年轻人和他怀中深不可测的秘密,一头撞破药铺后院门投下的昏黄光影束成的脆弱藩篱,重新遁入巷子深处无边无际、沉默如铁的黑暗幕布之中。那尾烟如同不祥的幽灵,在空旷的院落里盘旋。

王怀山被那刺鼻的柴油尾烟呛得剧烈咳嗽起来,浑浊的老眼被熏得泛起了水光。他孤零零地站在那摊浓郁的、令人窒息的黑烟里,目送着那两道摇摇晃晃的红色尾灯拐过巷口彻底消失,如同目睹一个疯狂年代骤然掀开一角的序章隐去。他佝偻的背脊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出沉重的轮廓,许久,才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身。脚步踩在自己沉重的影子上,无声地踏回刚才如同被风暴席卷过的、堆满簸箕和药材碎屑的院子中央。他苍老的目光如同沉重的铁扫帚,缓缓扫过阴影里每一个或明或暗的人脸——那几个搬运的力工,还有几个手脚麻利的拣药学徒,此刻都停下手中的活计,僵硬地垂着头颅,空气凝固得如同冻实的冰块。

“都把嘴巴——给我缝紧了!”王怀山的声音出乎意料的低沉喑哑,却带着一种劈开死寂的沉重力量,像生锈的铁片刮过冻土。“甭管是喝了点汤水,还是踩了泡狗屎,”他顿了一顿,目光锐利如钩,死死抠进每个人的瞳孔深处,“该说的,不该说的……出了这个门,就把刚才的事咽进肚子里,烂也要烂干净!”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在静默中敲打人心,“把活计利索做完!上头……有安排!该给的好处,一分都少不了!”这最后一句承诺重重落下,成了悬在众人心头一根颤巍巍的钢索。

众人依旧低着头,唯有一个瘦高个的学徒动作幅度微小地点了点下巴。整个院子里只剩下竹筛与簸箕底部轻微的摩挲声,药片碰撞的窸窣声,以及夜风悄然穿过破旧屋檐的呜咽。浓重的夜雾无声无息地漫卷而入,将那堆积如山的、刚刚经历过金钱与隐秘洗礼的三七与黄精温柔地、也无情地吞噬淹没。夜露无声浸润,一丝难以觉察的生腥气慢慢渗出,像无声蠕动的幽暗脉搏,在这深宵的院落里,弥漫出无边无际的寂寥……以及潜藏于其下,无声滋长的贪婪和秘密……

那些药材——弯曲盘绕如龙蛇的老山黄精,暗褐色凝固了地底时光的三七疙瘩,白净饱满渗着山间寒气的茯苓块——此刻在潮湿的夜雾里,沉默不语,却仿佛无数只从时间长河底部打捞上来的眼睛,冰冷地注视着这夜色中的人间交易。月光从稀薄的云层缝隙艰难地漏下几缕清辉,落在其中一片三七片的截面上,那微小的“菊花心”结构在惨淡的光线下朦胧显现,像凝固的血痕,又像无言的印记,映着角落里几张被随意遗弃、沾满泥土与油污的暗绿色钞票。

不远处,那口熬药大锅的铁锈在雾气中仿佛活了,边缘无声地氤氲开一片更深重的暗红,如同凝固的血迹在无声弥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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