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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重启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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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战火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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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把琴盒扣紧时,那道“清除异族”的标语已在晨雾中泛白。

玛莎奶奶挎着土豆篮回来,篮沿沾着撕碎的乐谱——是激进派昨夜砸了伊万诺夫的钟表店,那些刻着“俄乌合制”的琴键,碎在门槛下。

秋阳透过白桦林,在顿巴斯织出金斑。

安娜的古多克琴刚奏到《德涅泊尔河》的**,娜塔莎就用石子在泥地上画葡萄藤,辫梢沾着蒲公英的绒毛,风一吹就飞进安娜的衣领。

“伊万诺夫爷爷说河对岸的人不喜欢这支歌。”

小姑娘突然抬头,小手指向东南——第聂伯河在远处闪着银光,像把没开刃的刀,静静卧在辽阔的平原上。

安娜的指尖顿了顿,琴弦发出闷响。

镇上的空气越来越稠,“分离”“自治”这些词像带刺的藤蔓,缠得人喘不过气。

街角酒馆里,人们不再聊甜菜收成,转而用伏特加浇着压低的争吵:“俄罗斯人占了我们的地!”“可你爷爷的勋章,是俄罗斯将军授的!”

玻璃杯碰撞的脆响里,总夹杂着对往昔的叹息。

“音乐没有国界。”她揉着女儿的头发,目光掠过院墙外的军用卡车。

车身上的俄语标语在阳光下刺眼,扬起的尘土呛得娜塔莎直咳。

“就像这河,既流着乌克兰的水,也淌着俄罗斯的冰——你伊万诺夫爷爷的挂钟,齿轮有俄罗斯的钢,也有乌克兰的铜,不也走了五十年?”

玛莎奶奶挎着土豆篮回来时,篮子晃出两个沾泥的土豆,表皮的芽眼已经鼓起来。

“基辅医疗队走了。”她裹紧披肩的手抖着,针脚磨得发亮的披肩是祖父留下的,里衬还绣着半朵铃兰,“说局势紧张,暂时不派新的来了。可昨天我去送土豆,俄军的军医还帮我挑了肩上的子弹壳碎片——他说他奶奶是乌克兰人,会做红菜汤。”

安娜的心沉了沉。

上周去买松香时,征兵站前的少年正把乌克兰国旗别在琴盒上,红色的旗角扫过琴身,像道流血的伤口。

“伊万诺夫师傅呢?”

“关店了。”老妇人捡起土豆的手套沾着草屑,指缝里还嵌着泥土,“戴红袖标的年轻人砸了他的橱窗,说他修的俄罗斯挂钟玷污顿巴斯的空气。

可他们不知道,伊万诺夫的儿子,在莫斯科当钢琴家,去年还为乌克兰的孤儿院捐了钱。”

琴声戛然而止。

安娜摸着琴颈内侧的刻字——1945 年于基辅”,这把见证过反法西斯战火的琴,如今要面对同胞间的裂痕。

她突然想起三天前,德米特里在杂货店红着眼眶说:“安娜小姐,或许我们都得选边站了。”

那天他来买伏特加,眉骨上还带着伤,说是和主张并入俄罗斯的同乡起了冲突。

“他们骂我是‘乌克兰同情者’,可我父亲的抚恤金,是乌克兰政府发的——因为他救过三个乌克兰士兵。”

德米特里的拳头捏得发白,“现在的人只看军装颜色,不看人心。”

安娜没接话,只是弹了首《喀秋莎》,她看见他握紧的拳头慢慢松开,喉结动了动,像有话要说。

“妈妈快看!” 娜塔莎突然跳起来。

村口走来群举旗帜的人,黑色制服上的双头鹰在秋风里抖着。

领头的军官举着扩音器,他喉结动了动,喊出的俄语词句却带着乌克兰语特有的卷舌——安娜认出他是镇上的前音乐教师,三年前儿子在冲突中牺牲,从此琴弓换成了马鞭。

扩音器里的词句像冰雹砸地,可他握扩音器的指节发白,指腹还留着按琴键的薄茧。

安娜把琴塞进盒时,听见隔壁传来枪声。

镰刀从手中滑落的瞬间,玻璃破碎声、尖叫、怒骂……

这些声音砸在顿巴斯的午后,砸碎了最后一丝宁静。

她看见伊万诺夫从钟表店跑出来,怀里抱着个旧琴盒,盒上的铜锁闪着光——那是当年他和安娜祖父一起修的,锁芯里既刻着俄罗斯的花纹,也刻着乌克兰的麦穗。

地窖门被推开时,娜塔莎扑进她怀里:“妈妈,我听见琴在哭。”

安娜打开琴盒的刹那,看见琴身上的木纹裂成道血痕。

她知道,冻土之下有什么正在碎裂,而这琴声,或许将成为最后的挽歌。

但她更记得祖父说的:“裂口里能看见根——那些缠在一起的根,从来不分你我。”

夜色降临时,玛莎奶奶把卢布和药瓶裹进布包:“去伊万诺夫那,他有拖拉机送你们去基辅。”

“您呢?”

老妇人指着星空:“我这把老骨头,哪也不去了。”

她掏出个布包,锈迹斑斑的子弹壳滚出来——1943 年斯大林格勒的冬天,祖父捡的,里面还塞着半片乐谱。

“子弹会生锈,琴声不会。就像 1941 年,俄罗斯的士兵和我们一起守基辅,他们的巴拉莱卡琴,和我们的冬布拉,在炮声里合过奏。”

安娜接过布包时,远处传来闷雷般的炮声。

她知道战火已越过第聂伯河,而这把古多克琴,将在顿巴斯的寒风里,迎来最严酷的考验。

她回头望了眼杂货店的方向,不知那个眉骨带伤的男人,是否还活着——她不知道,几天后,他会用刺刀,帮她撬开琴盒里冻住的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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