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目山的石阶覆着青苔,湿滑得很,踏雪走得很稳,仿佛忘了肩上的伤。
苏婉儿说总舵建在半山腰的溶洞里,易守难攻,当年倭寇三次想攻上来,都被打退了。
可越往上走,我越觉得不对劲——太安静了,连鸟叫都没有,只有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
“停。”王强忽然按住我的肩膀,他的手还在抖,是刚才被箭伤的后遗症,“空气里有血腥味,很淡,但有。”
转过弯,石阶上果然躺着个铁剑门弟子,胸口插着支黑色的镖,镖尾刻着“影”字,镖身已经发黑,显然淬了毒。
苏婉儿脸色煞白,拔剑就往山门冲:“师父!”
“师姐别慌!”
一个年轻弟子从廊柱后窜出,胳膊上中了一箭,却仍压低声音,“二师兄带三百人绕去西侧山谷了,按计划午时点燃狼烟,引老妖分兵。门主说‘且战且退,把主力往山谷里引’,他自己在溶洞里布置机关呢!”
山门是两扇铁皮木门,此刻已被劈开,裂口里能看见院里的血迹。
院内的练武场上,三十多个影阁杀手正与铁剑门弟子厮杀,为首的老者拄着根龙头拐杖,拐杖头的红宝石在血光中闪着妖异的光,每顿一下,地上就多道裂缝。
“黑风老妖!”苏婉儿的声音发抖,带着哭腔,“你敢闯我铁剑门!”
老者缓缓转过身,脸上的皱纹里还沾着血,眼神像毒蛇:“小丫头,你师父李乘风呢?让他把剑令交出来,我留你们全尸。”
他的拐杖在地上顿了顿,石板竟裂开一道缝,“当年我抗倭有功,朝廷却诬陷我通敌,抄我满门!李乘风倒是风光,拿着朝廷的俸禄当他的武林盟主,今天我就让他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
“老东西,爷爷在这!”王强大喊着冲过去,却被老妖一拐杖扫倒,撞在廊柱上,吐了口血,血里还带着碎肉。
我翻身上马,踏雪如离弦之箭般冲向老妖。
他的拐杖横扫过来,带着劲风,刮得我脸颊生疼。
踏雪却猛地人立而起,用后腿蹬在拐杖上,那力道之大,竟让老妖踉跄着后退三步。
我趁机拔刀劈向他的咽喉,刀风凌厉。
“叮”的一声,刀刃被他用拐杖格开,震得我虎口发麻,刀差点脱手。
就在这时,溶洞里传来一声长啸:“黑风老妖,欺我铁剑门无人吗?”
“黑风老妖你年轻时也是条汉子,抗倭时曾救过苏长老。”李乘风的声音沉了下去,铁剑微微颤动,“如今倒好,没想到你居然投靠了洋鬼子!我呸你祖宗!”
一个青衫老者拄着铁剑走出来,须发皆白,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腰杆挺得笔直,不像个老者,倒像棵老松。
“师父!”苏婉儿喜极而泣,声音里带着哽咽。
李乘风没看她,目光落在我身上,眼神里有审视:“你就是沈惊策?赵猛托你带的东西,带来了?”
我指尖刚要触到铁盒,老妖忽然一声冷笑,喉间似淬了冰:“李乘风,老子抗倭这些年,亲儿子让人活活打死,朝廷管过吗?你倒觉得朝廷靠得住?”
他往前倾了倾身,眼里翻着血似的红:“就算当个民族英雄,能把我儿子的命换回来?少跟我扯什么江湖道义、家国情怀!”
话音猛地拔高,带着股狠戾的气:“这世道,藏得住什么?你那大弟子张毅,早把剑令的事抖给我了!”
人群里,一个穿灰袍的汉子脸色大变,转身就往溶洞里跑。
他袖口磨破的补丁下,露出半截褪色的绷带,那是去年替李乘风挡暗器时留下的伤。
他转身时,腰间药囊撞在廊柱上,发出“叮当”声,里面是给儿子抓的退烧药,药铺掌柜说再拖下去,孩子可能烧坏脑子。
苏婉儿反应最快,长剑掷出,正中他后腿,他“哎哟”一声摔倒在地,腿上插着剑,像只受伤的兔子。
苏婉儿的剑掷来时,他甚至没躲,仿佛早等着这一刻——与其在愧疚里熬死,不如被剑刺穿来得痛快。
“张师兄,真的是你?”苏婉儿的声音里满是不敢相信,“我爹生前最看重你,说你是铁剑门未来的希望。”
张毅趴在地上,忽然狂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希望?五年前在黄山,我替门主挡过毒箭,断了左腿;三年前在苏州,我率人夺回被抢的剑谱,胸口挨了三刀!可苏婉儿你呢?你刚入门三个月,就因为你爹是长老,直接成了亲传弟子!我守了铁剑门二十年,连副舵主都没捞着!影阁说给我副掌门之位,还给我儿子治病的药……我有什么办法?”
老妖趁我们分神,拐杖突然砸向李乘风。
踏雪猛地冲过去,用身体挡在李乘风身前,拐杖砸在踏雪背上时,发出的不是“闷响”,是“骨裂般的脆响”。
它猛地喷出一口血,溅在我手背上,滚烫得像火。
前腿一弯差点跪下,却硬是用后腿撑着,把李乘风护在身后,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像头受伤的狼。
“踏雪!”我目眦欲裂,拔刀就冲过去。
李乘风趁机拔剑,剑光如匹练般缠住老妖。
他拄着铁剑的手悄悄往身后摆了摆,我瞥见廊柱后有个弟子缩了缩脖子——那是铁剑门的“传信哨”手势,意思是“按原计划走密道”。
他看似被老妖压制,实则在拖延时间,余光不时扫向西侧的假山,那里藏着铁剑门的伏兵。
突然传来“咻咻”几声锐响,是影阁杀手的信号箭。
西侧假山后伏兵刚要杀出,却被几道黑影缠住——竟是老妖早留的后手,藏在竹林里的暗卫。
“老狐狸!”
李乘风剑光一紧,却被老妖拐杖上的龙头锁住剑脊。
老妖狞笑着往旁边一甩,借力后退半步,目光扫过混战的人群,又瞥见踏雪虽伤仍死死盯着他,我的刀已带起风声。
他忽然往地上一跺脚,拐杖头的红宝石“咔”地弹开,滚出三枚乌黑的铁珠。
铁珠落地即炸,不是火光,是刺鼻的黄烟,呛得人睁不开眼。
“撤!”
老妖低吼一声,影阁杀手立刻像潮水般往山门退。
他自己则借着烟幕,拐杖点在廊檐飞翘处,身形猛地拔高,竟踩着瓦片往东侧峭壁掠去。
那里是铁剑门防御的死角,只有一道常年无人走的险径。
我挥刀劈开烟雾,刚要追,却被李乘风按住肩膀:“别追,那是他的圈套,峭壁后有影阁的接应点。”
黄烟渐渐散了,山门口只剩下几具影阁杀手的尸体。
踏雪趴在地上,喘着粗气,背上的伤口还在渗血。
老妖的笑声顺着风飘过来,带着得意的阴狠:“李乘风,三日之内,我必来取剑令!到时候,定让你这铁剑门化为焦土!”
风声穿过竹林,沙沙作响,像是在应和那淬毒的誓言。
李乘风望着峭壁的方向,铁剑在手中缓缓握紧,指节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