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二月,微风中抱着温暖。
月色下,风吹过盛辞月领口的毛领,好像化作无数猫儿的爪子,在人心上轻轻那么一扫,就令人心旌摇曳,
盛辞月被李随意话中流露出的迫切挽留之意惊了一下,她本来也只是说笑,没想到竟然能从李随意嘴里听到这般语气的话语。
李随意也被自己吓了一跳,愣神两秒后,连忙松开盛辞月的手腕。
“我……我的意思是,这么晚了,他们没准都睡了。你……找他们不如来找我。”
他开始给自己找补。
盛辞月也突然尴尬起来,抱着酒壶盯着脚尖,好像要把鞋面盯穿了。
气氛似乎有点不太对劲。
两人分明是上房顶来喝酒的,现在酒壶却成了个摆设,供人在手里又摸又搓的,就是不喝。
“那个……”
李随意犹豫半天,还是开口问出了那个一直都想问的问题。
“你……知道不用嫁给崔呆子就这么高兴啊?那江焕……”
他可是知道,陛下收回赐婚的想法是因为在考虑要不要把盛辞月赐给江焕。
万一盛辞月今天这么高兴是因为可以嫁给江焕了呢?
虽然他心中有数,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下来,他不觉得盛辞月想嫁给江焕当太子妃。
但是没办法,他在面对盛辞月的时候,总是下意识的不自信。
他觉得盛辞月不想嫁,又怕万一是他理解错了。
他还是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想听她亲口说。
盛辞月托着下巴想了想:“我不想嫁给乘风兄,也不想嫁给三殿下。确切地说,我只是不想被人操控着去‘嫁’。”
如今这样的局势,哪怕是陛下赐婚让她嫁给李随意,她也会觉得心中别扭,高兴不起来。
因为皇帝拿她的婚事作为平衡局势的砝码。
不管把她摆在哪一方的阵营,对她而言都是胁迫。
她不喜欢被“胁迫”。
李随意看着她的眼睛,好像透过那双澄澈的眸子看到了少女内心最深处的抵触和彷徨。
良久,他轻轻一笑:“我明白了。”
其实他还想问一个问题。
那就是,如果抛开一切现实的因素,只论心迹,她是否对他……也有想要靠近、拥抱、一起走遍千山万水,并肩看日出日落的情愫。
可是话到嘴边却又觉得,这个问题没有必要再去问。
首先,她不可能抛开一切现实。
其次,就算得到的是否定的答案,那又如何?
荆棘丛中的人再怎么挑挑选选,所走的道路也免不了是妥协后的结果。
只有所望之处一片坦途,她才能作出真正遵循本心的选择。
他要做的,是为她扫清所有的障碍,劈开套在她身上的枷锁。
到了那个时候,她可以奔向任何她想去的方向。
无论那个方向有没有他。
既然如此,这个问题就没有问出口的必要。
盛辞月抱着酒壶喝了一口,一转头发现李随意在看着她。
那双平日里犀利决断的眸子此时像是藏着望不见底的幽潭,里面涌动着她看不出的情绪。
好似有什么计划被推动着下定了决心。
目光只接触了一瞬,她就下意识的偏过头去,不敢再看。
她有些心虚。
她不傻,相处了这么久,心底多多少少也是知道李随意是什么心思的。
只是她……不太敢面对。
如果注定没办法在一起,倒不如不挑破那一层窗户纸。
就算没有好结局,有过一段快乐的时光,也足够她留作念想了。
……
卓枭的案子经过了四次殿审,终于被一份证据打破了僵局。
这份证据是易宣良呈上的,上面清楚的记录了卓枭曾经是如何同相临湄桑作交易,引入安乐散,并且暗中推动各个县城的官员大面积种植风罗的。
盛扶光也找准时机突然出现在了朝堂上,将他这么久以来隐瞒身份搜集到的人证物证公诸于众。
且不说其他罪名,单是与邻国合作引进安乐散毒害百姓这一条,就足够要了他的脑袋。
铁证如山,卓枭也对此供认不讳。
皇帝大怒,百官戚然。
然而江焕只好奇一件事。
前些年那时候,卓枭在大承是真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大权在握,权倾朝野。
论名,他的名声在坊间口口传颂。
论利,他相府富可敌国。
那他为什么要冒这样的风险,引入安乐散呢?
当他问出心中疑惑,始终平静沉默着的卓枭突然哈哈大笑。
旋即猛地盯住皇帝,双眼猩红。
“这就要问问我们尊敬的陛下了。”
他带着镣铐转身面向百官,手脚之间的铁链哗啦作响。
皇帝突然意识到什么,拍案而起,指着卓枭大叫:“给朕按住他!”
然而已经晚了,卓枭用尽所有力气,爆发出最大的声音。
“我卓枭,自十七岁起追随江壑,九死一生血沃中原,助其登九五之尊,成万世基业。自居相位,更是夙兴夜寐,沥肝胆,耗心神。鬓发早斑,只为江山稳固,黎庶安康。”
他转向皇帝,愤然一指。
“然!大承建国不过两年,你畏我权力太盛,暗中使刺客来给我下毒,使我不能有后,以绝我篡位心思!”
金羽卫纷纷涌进朝堂,向着卓枭冲过去。
卓枭语速越来越快,越来越激愤。
“宁平八年,你巡视东境,听得军中兵士闲聊时一句‘哪个是皇帝’,便对安国公心生猜忌。两年后,你借口安国公意图谋反,对他们全家赶尽杀绝!”
“宁平九年,你惧怕北境兵力强盛,勒令镇北军削兵至八万,逼迫盛国公以妻儿的性命起誓不得踏出北境半步!”
“宁平十二年,西境因为饥荒少了纳税,你借口定国公通敌叛国将其满门抄斩!”
金羽卫已经牢牢按住卓枭,将他的脸按在地上,却依旧止不住接下来的话。
“宁平十六年!”
一个金羽卫得令,高高举起手中长剑,准备刺向卓枭的脖颈。
“舅舅!”
易宣良难忍情绪,想要冲上去,却被身旁的崔乘风死死抓住。
“慢着——”
江焕一声厉喝止住金羽卫的动作,猩红的双眼看向地上的卓枭。
宁平十六年。
是他的母后和大哥死的那一年。
只是这片刻的空档,卓枭已经将要说的都说出来了。
“你听信忠勇侯的挑拨,和他一同设计试探。大皇子入宫护驾,被你当作逼宫谋反,亲手斩杀于殿前!你杀了大皇子还不够,还将疑心移至三皇子!你为了确保三皇子不会步他大哥的后尘,赐景皇后鸩酒一杯!”
江焕闻言如遭雷击。
卓枭嘲讽一笑:“此事才过了四年,忠勇侯也死在了你的猜忌下。”
皇帝此时被戳中了肺管子,目眦欲裂,完全不顾形象的一遍又一遍的拍着御案。
“杀了他!给朕杀了他——”
利器入肉的声音传来,血光四溅,卓枭的声音一点一点的弱下来,却还在细数着这些年死在皇帝手下的重臣。
最后他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已经涣散的眸子艰难看向龙椅上的男人,唇瓣一开一合,无声却清楚的作出最后的陈词。
“江壑,你毁我一生,我就毁你大承。”
满朝文武噤若寒蝉,谁都不敢抬头,谁都不敢发声。
刚才卓枭提到的所有人,都是开国栋梁,从龙之臣。
皇帝胸口剧烈起伏着,像个木偶似的跌坐回龙椅上。
在一片死寂中,一口鲜血喷涌而出,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这一连串的案子,最终以卓枭横死,陛下昏厥画上了句号。